畢菱一回清都觀就問青桑:“我們從畢家帶出來的包裹放在何處?”
青桑翻找出來放在書案上,畢菱示意她去關好門窗。
她解開裹在外頭的青色包袱皮,露出幾冊書和一方卷草刻花銀盒。
青桑見她盯着那銀盒發怔,低聲問道:“這是家主留下的遺物?”
畢菱不答,她輕撫凹凸不平的盒身,摩挲良久才決心開啟,将其中的紙張盡數取出,在案上鋪開。
紙張大小色澤不一,上頭的字迹也多有塗抹修改,青桑見過畢菱寫詩,看得出這些都是詩稿。
“青桑,去拿幾摞紙來——不要花箋,寫不下。”
此後的三日夜裡,畢菱足不出戶地謄抄完詩稿,又冥思苦想新作,熬得兩眼青黑、心神恍惚。
已經病愈的青杏使出渾身本事,恨不得從早到晚紮根在竈台前,一邊想法子做吃食,一邊怒罵公主之前派來的仆從竈上功夫沒輕沒重,硬生生把小娘子吃傷,近日都沒什麼胃口。
好在畢菱看在青杏辛苦琢磨菜色的份上,每日還能勉強吃得下兩頓飯,否則也撐不下去。
五月初十那天,她将新抄的詩稿交給青桑:“你也看得出我并非忍氣吞聲之輩,斷不願困在這道觀一輩子。我本借公主之勢揚名,無奈她非善主,一再設計暗害,我隻能另尋出路。”
她告知青桑務本坊中韋檀的私宅,叮囑一定要送到“三郎”手上:“萬不可告知他人,以免公主知曉。”
和青桑姊妹倆經曆生死之事後,畢菱自然相信她們對自己的忠心,隻是陸家對她們亦有恩情。
旁的事透露給姨母她們倒也罷了,隻是這詩稿關系重大,若非韋檀那厮捅破了窗戶紙,她應當親自去送。
可這一步棋走出去之後,便再無悔轉的餘地,她能料想接下來有多少疾風驟雨撲面而來,僅靠她自己一人是斷斷應付不來的。
“我知曉這是小娘子的心血,定當好生送到那人手上。”青桑輕輕回握她伸來的手。
“記着問清楚‘三郎’是送去哪家印坊,須花多長時間校勘詩稿,以及定金幾何、何時刻雕版?”
青桑一一記在心中,将詩稿收好後前往務本坊。
而畢菱則帶着兩張繪有菱花的詩箋,親自去了平康坊。
她叫伏纓領着自己清點了庫房中的金銀,又讓人裝好十枚金铤。
伏纓也乖覺,并不問用處,隻在一旁候着。
畢菱轉頭問她:“如今坊間求詩的人有多少?”
“衛郎,那可不好說——明着來拜會下定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手裡倒有名單,可暗地裡等着模仿瞟竊的不知有多少。不止這長安城裡,聽聞京畿附近的州府也都巴望着沾沾‘柳歌’的名氣。”
聽見自己的詩作被稱為“柳歌”,畢菱的臉上浮出幾絲笑意。
“那就先将衛郎有新作的消息傳出去,就說……講的是比《檀郎怨》更動人心魄的故事,眼下還在譜曲,不日便由你首唱。”畢菱看她雙眼熠熠發光,交代道,“不過,這首詩無須金銀下定,聞者皆可唱。”
伏纓的滿臉喜色頓時化作疑惑不解:“這是為何?”
放着金山銀山不賺,還駁了早先下定客人的面子。
畢菱看了看她:“你不是要做‘都知’嗎?眼光放長遠些。”
她點到為止,而伏纓一聽“都知”兩個字,自己便圓上了這些話——
也是,若不收金銀,聽的、唱的人便更多了,名氣再上一層樓,等到夏至評選“都知”時,她伏纓定是平康坊裡當之無愧的人選。
伏纓喜上眉梢:“衛郎,快将新詩拿出來叫我開開眼!”
畢菱卻不急着将詩箋給她:“坊間寫才子佳人的詩,多半先寫郎情妾意、再講負心薄幸,你可知為何?”
“落在自己身上,沒人不盼着成雙成對,可說到聽曲兒嘛,美滿團圓又覺得沒什麼意趣。況且世上總是負心人多,男子隻當風流韻事,女子常常自怨自艾,這類詩能叫這兩類人都感同身受,自是便于流傳。”
伏纓不愧是久在平康坊中,又心思活泛,稍加思索便說中關竅。
畢菱點頭認同:“那如何才能不落俗套,叫人耳目一新、過耳不忘?”
“女子負男子?”她試探道,随即又否了自己的話,“不成,來聽曲的絕大多數都是男子,他們高高在上慣了,定會不滿。到時不隻要罵曲中女子,恐怕還要連帶着痛斥你我。這曲子傳唱不出去也就罷了,還會招來禍事……還是講男子負心為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