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不錯。不過,即便都是講男子負心,喜新厭舊、貪戀美色已是屢見不鮮,引不起衆人的興緻,不如換個緣由。”
“換個緣由……”伏纓喃喃,“不為色,難道為錢财?抛棄糟糠之妻,攀附富豪巨賈?”
伏纓生長在錢财聲色之中,自是對此最為熟悉。
她雖渴望成為“都知”,但不曾真正擁有過權力名望,自是無法知曉有人能為此蒙上另一層人皮。
畢菱也不再賣關子,将兩張花箋一齊遞給她:“詩很長,你先看看。”
伏纓邊看,畢菱邊說:“鄉間一對稚童青梅竹馬,男童在書塾求學,每天放課後回來悄悄教女童,二人漸漸長成,少年袁郎貌若潘安,少女萊兒聰敏有才。
有一年蝗蟲過境,田中顆粒無收,萊兒被家人賣入州城妓坊。袁郎正在城中備考,并不知此事。待過了秋闱、取得解狀,袁郎成了千裡挑一的鄉貢舉子,同窗好友擺宴慶賀時,他遇見了舊知交。”
伏纓推己及人,不由得感歎:“萊兒定是不願見到他——他被衆人吹捧着,是前途大好的舉子,怎會與她相認?不過是白白傷心羞愧罷了。”
“他并未當衆相認,卻在私下找到萊兒再續前緣。可惜袁郎不久就入京待考,萊兒将心中思念愁苦化作一封封詩箋寄往長安,漸漸再無回信。她心灰意冷,在次年炎夏懸梁自盡,下葬的那一日,袁郎高中探花的喜信傳回州城,報信的小倌挂着紅花從她的薄棺旁奔馳而過。”
伏纓心中沉甸甸的,久久不能釋懷:“明明兩人是青梅竹馬,她也是讀書明理有才情的人,為何落得這般悲苦的下場。索性不要與這袁郎重逢,興許還不至于這般絕望……”
說罷,她又看向畢菱:“而且,這回的詩風與衛郎從前的不大相同,更、更……”
“更為平實通俗。”畢菱替她說道,“這一回不止是要達官貴人們欣賞——若想脍炙人口,自然不能用些晦澀難懂的字詞,否則不便于傳唱。”
伏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畢菱見她怅然若失,便說道:“這隻是組詩中的頭一首。”
一般而言,組詩中的每首詩都可獨立成詩,隻是與其他詩存在内在的聯系,如潘嶽的《悼亡詩三首》、李白的《月下獨酌四首》,多為抒情詠懷之作。
而叙事詩由于故事的連貫性,通常不會如此分拆,因此伏纓擡頭問:“後面還有幾首?”
“還有一首。你們先将第一首排練出來——叮囑王六郎将曲調也譜得朗朗上口些,曲高和寡的道理他應當知曉。”
伏纓捏着手中花箋舍不得走:“後頭那首是講這袁郎高中探花後的事?他最後是什麼下場?”
畢菱笑得神秘:“不可說。”
這就是她先放出第一首詩的目的——衆人聽完都會為萊兒所不甘不平,迫切想知曉袁郎究竟是會平步青雲還是遭受報應。
可第二首詩并非如此簡單直白,她更不能提前透了風聲出去。
等伏纓她們排練第二首時,還得去城外賃間僻靜房屋。
伏纓正纏着她撒嬌時,有婢女來報:“有位姓霍的年輕郎君,說是與衛郎有約。”
畢菱心頭一動,身子不由自主就朝門的方向轉,卻見伏纓正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
她想起伏纓之前曾追問不休隻好故作淡然:“不錯,是事先有約——先引他去我書房,奉最上等的茶。”
婢女應聲退下。
伏纓正要開口,畢菱卻将她手中的花箋抽了出來:“不好怠慢貴客,我且先去赴約。這詩……待貴客賞完再送去給你。”
伏纓杏眼圓睜,眼見花箋一點點被抽離,她不由得嘀咕:“何等貴客,竟要你親自去見?還将花箋也拿去!”
畢菱裝作沒聽見,施施然離開,可跨出了房門後,腳步便輕快急促起來。
路過轉角的石榴樹,她駐足片刻,撷下榴花一朵插在鬓邊。
夏陽燦燦,照在如火般赤紅明豔的花瓣上,襯得她的面容也有幾分绮麗爛漫。
她對着陽光揚起手中的詩箋,飄逸的墨迹、角落的菱花似乎都在熠熠生輝。
她不必在風雪中踽踽獨行、苦尋出路,縱使曆經艱難曲折,可如今的她正在驕陽下粲然笑着,離她心之所向的那一天越來越近。
在此之前,她不敢對任何人道出潛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可霍玄恭對她的身份、她的過往一無所知,她可以大大方方将這兩首凝聚心血的詩給他瞧,聽一聽他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