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儀公主并不隻是個會闖禍的公主,她隻闖有價值的禍。若論起謀略成績,要從她十一歲那年開始記起。
盛夏,荔枝已熟透。拖王貴妃的福,聖上将從泸州運來的這批荔枝按照自己的喜好程度層層賞賜下去。
等送到東宮時就隻有用水晶盞裝的一盞,而妙儀公主的绮蘿殿卻連一顆荔枝也沒收到。聖上默認送去東宮的等同于送去绮蘿殿的,他們兩兄妹當一同享用。自周皇後薨逝,這剩下的一雙兒女待遇便大不如前。
謝靜姝每每都要感慨,幸虧自己還有個相依為命的好皇兄。
屋外夏蟬長鳴,屋内碎冰叮鈴。謝靜姝趴在地上,一邊随意地翻看從宮外帶進來的演義小說,一邊從鋪着碎冰的水晶盞裡取荔枝吃,兩條細溜的小腿立在半空中來回搖晃。
四周都放着冰,涼爽極了。畢竟自小在東宮長大,即使之後搬出去再回來,謝靜姝也像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寝殿般,毫無顧忌。
她正看得入迷,卻聽屏風外有腳步聲逼近。是皇兄嗎?不,她還聽到個陌生的人聲,也許是東宮新來的幕僚。
正想悄悄離去,卻隐隐約約聽到了皇兄和幕僚的交談聲。
八卦是人類的天性,謝靜姝并不是例外。是以,她坐在屏風後邊吃荔枝邊聽完了整場交談。
這場談話并不難懂,無非是皇兄想拉攏大理寺卿卻不知道用什麼理由拜訪。如果沒找到合适的由頭便貿然去拜訪的話,會引起其他皇子的猜忌。畢竟太子現在對外的形象是人淡如菊,不慕權勢的病秧子。
關于大理寺卿,謝靜姝略知一二。
程延尉有勇有謀,可他的二兒子程彪卻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雖說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但這個二兒子卻爛得實在别緻。不僅詩詞歌賦樣樣不精通,而且還是個常年混迹于平康坊花街酒肆的纨绔公子哥。他如今也才堪堪十四歲。
屋外夏蟬長鳴三聲後,謝靜姝頓時心生一計。不過要行此計光她一個人可不行,得拉上個墊背的冤大頭。陸昭看着就是個極好的人選。一是因為陸昭自小習武,拳頭夠硬,二是因為陸家家教森嚴,對程彪絕對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更遑論跟程彪這類人玩到一塊去。
于是等和陸昭再見面時,謝靜姝便哭着對他說:“昭哥哥,有人欺負我。他把你送給我的錦囊偷走了!”
這年陸昭才十二歲,渾身使不完的牛勁,當即一拍桌子,“誰敢欺負我的妙儀妹妹?且帶我去讨個說法!”
然後謝靜姝就一路把陸昭領到平康坊的玉春樓。彼時程彪正在看官伎彈琴跳舞,手裡提着酒壺,整個人喝得七葷八素。
“昭哥哥,就是他欺負的我。”謝靜姝指着程彪那顆碩大的腦袋說。
“哦,就是你啊。長得肥頭大耳,還混迹于這種地方,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陸昭一把奪過程彪的酒壺。
“不是,你們誰啊?”程彪眯着眼擡頭看,可還沒等他睜開眼睛仔細看清楚,鼻梁就結結實實地挨了拳頭。
兩人合夥把程彪給揍了一頓。
程家很快來人,程彪被人攙扶着站起來,他撸起袖子抹了把鼻血,指向那對揍他的狗男女狂吼,“把、把、把他們抓、抓起來!”
謝靜姝立刻舉出東宮令牌,“吾乃東宮太子之胞妹,當今聖上十一女。旁邊站着的這位是柱國大将軍府裡的三公子,看誰敢動手!”
此話一出,衆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謝靜姝氣勢半點不輸,她走上前,“欸,大胖小子我問你,你是不是叫李四?”
“什麼李四?你們有毛病吧?我叫程彪,彪悍的彪!”程彪邊哭邊嚎,“我父親是大理寺卿,他飽讀詩書怎會給兒取那麼潦草的名字?你、你們兩個,要、要付出代價!”
“呀,昭哥哥,”謝靜姝慫裡慫氣往後退幾步,貼近陸昭的耳畔說,“我們好像,揍錯人了!”
陸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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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由頭是找到了,人也是真得罪了。三日後,謝檀弈帶着謝靜姝親自登門緻歉。
“想道歉沒那麼容易,”程彪揉着發腫的臉上下打量謝靜姝一眼,“除非你親我一口。”
謝靜姝沒理他,程彪亂飄的眼神忽然觸碰到太子投來的目光,頓時渾身一激靈,舌頭打結,連嘴都險些張不開。随即是程延尉砸來的一條闆凳,“逆子,滾下去,少在這裡丢人現眼!”
程彪本就腫成豬頭的臉又被那條闆凳砸破了相。眼看着連父親也不護着自己,雖然很不服氣,但還是隻能畏畏縮縮地滾下去。
謝檀弈低頭對謝靜姝說:“妙儀,到外面等我。”
謝靜姝點點頭便退下,她在馬車裡等候約莫一個時辰謝檀弈才告别程延尉上馬車。
馬車吱呀呀開動,謝靜姝望向謝檀弈,“成了?”
謝檀弈不說話,隻是一直看着她。十六歲的少年,就已是瞳若點漆,比潭水還深,教人看不透。
謝靜姝一下子急了,心裡像是有螞蟻在爬。也對,自己不分青紅皂白把人家寶貝兒子揍了一頓,就這還想讓人家幫自己做事?做夢罷!就算是三寸不爛之舌來了都不一定能說成。
“哥哥……”謝靜姝從袖口裡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拉住謝檀弈的襕袍衣袖,“瑛瑛雖辦了壞事,但是出于好心。”
謝檀弈卻忽的一笑,食指輕輕戳她的腦門,“現在程延尉是我們這邊的人了。”
——這倒是多虧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程彪說出的那句輕薄話,本來有理的程延尉也得矮上一頭。
謝靜姝“啊”了一聲,退回去拍拍手,“那就好,我還以為這法子沒用呢。”
她又望向謝檀弈,“皇兄,你那天在跟幕僚談話的時候,我坐在屏風後面。既然辦好了事,你可不能怪我自作主張。”
謝檀弈笑着摸她頭,“自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