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是故意讓妹妹聽到那段談話的啊。
妙儀已經十一歲,是他的妹妹,也該知道如今宮裡形勢的險惡。她不能什麼都不知道,一輩子在皇宮裡當個傻公主。
自母後薨逝,他們在這個冷酷無情的皇宮裡,生死存亡便是綁在一起的。
隻是出乎意料,他的妹妹比想象中還要聰慧果斷,竟然當真去做了,而且還做得不錯。此次回宮,定要同她好好慶祝一番。他在心裡挪列好妹妹愛吃的飯菜點心,等到東宮後便吩咐膳房做。
謝靜姝掀開轎簾,看到熟悉的建築物立刻叫停馬車。戴上帷帽,正站起身往外走,手腕卻被一股力量握住。
回頭,謝檀弈正凝望着她。
“瑛瑛,你去哪裡?”
謝靜姝眨眨眼,她不明白情緒向來如潭水般平靜的皇兄為什麼會對她的突然離開起這樣大的反應,甚至連聲音都染上幾分焦急。
“皇兄,你捏痛我了。”
謝檀弈這才意識到不對,連忙松開手,閃爍的眸子也瞬間變得安靜。
“是去見昭哥哥,我跟他約好在戲樓見的。”謝靜姝解釋道:“這回是我利用了他,陸家家教嚴,他不僅被家法伺候還跪了好久祠堂呢。我得去哄哄他,不然他會不開心。”
時間仿佛變慢了,她看見皇兄眸光一點點暗下去,像是在思考。她不知道皇兄在思考什麼,隻覺得皇兄一定在這段時間裡思考了很多東西。
最終,謝檀弈面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對她說:“你去罷。”
戲樓喧鬧,陸昭卻沒心思聽那台上面塗濃厚油彩的旦角咿咿呀呀地唱曲,他單手支撐下巴,百無聊賴地将額前碎發往上吹。
少年人是好動的,又是武将世家出身,要他在一個位置上坐整整一個時辰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但他的的确确在這裡坐了一個多時辰,隻因妙儀跟他約好要在這裡碰面。
按照陸家家規,他萬萬不能踏足戲樓這種地方,染上好逸惡勞的習性。這次找機會溜出來也是跟阿娘扯的謊,也不知回府後該用什麼花言巧語去圓。
吊詭的是妙儀竟然遲遲未到。
莫不是在路上出了意外?還是說有意戲耍他?可既然約好,他如今貿然離開,萬一妙儀來了找不到他如何是好?豈不是硬生生錯過?
是以,陸昭還是決定繼續等下去,即便他已經等得快要冒火。他已經開始無聊到用桌上的鹵胡豆陳兵列陣玩兒了。
突然,驚堂木用力一拍,震得陸昭桌上的胡豆兵東倒西歪。他怒而擡頭,卻見一戴着昆侖奴面具的小娘子掀開幕簾蓮步款款上台。
那小娘子撚着蘭花手指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其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這歌聲像是越過四海的鲛人吟唱,陸昭從未聽過除她以外的人有這樣清澈的聲音。
在人群的喝彩聲中,那台上戴着昆侖奴面具的小娘子竟然轉頭看向他,面具後兩隻靈動的眼睛似蝴蝶振翅,與他訴說衷腸。
他急得站起來看,可前面的人也一并起身,後面的人不滿前面的人站着,也站起來抗議。洶湧的人群推搡着他往前走。到底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他很快被摩肩接踵的人推到第一排,正正站在台下。場面幾乎完全失控。
台上的小娘子卻一點也不惱,像是覺得好玩似的咯咯笑着,如銀鈴一般。台下的人聽得入迷,紛紛舉起手想要去撫摸她。
她繼續唱道:“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等她唱罷,陸昭便感覺手被另一隻柔軟的小手握住,他立刻握緊,輕輕一跺腳跳上戲台。然後他便很聽話地任由那小娘子牽着到幕簾後去。
空間霎時變窄,他們在這狹窄的地界交換呼吸。
“妙儀?”陸昭輕聲喚道。
可那戴着昆侖奴面具的小娘子不說話,隻是歪着頭瞧他。
内心焦躁,再也等不及。他一定要知道這面具下的人究竟是不是她。他在袖子上擦了擦手心,等綢緞布料将上面的汗吸幹淨才小心翼翼地掀開面具。
面具下是一張鬼臉,小娘子兩根食指扒拉下眼睑,兩根小手指勾着嘴唇朝他吐舌頭。
陸昭噗嗤一聲就笑了,“妙儀,我就知道是你。”
“昭哥哥,妙儀來遲啦,可不要生我的氣。”
“生氣?我甚至不知道生氣這兩個字該怎麼寫。”
兩人相視而笑。
可忽然,謝靜姝的笑意凝固在臉上,她皺着眉頭往陸昭身後看。
“妙儀,你看到誰了?”陸昭也跟随她的目光看去,卻什麼都沒看見。
謝靜姝搖搖頭,“什麼都沒有,大概是我眼花。”
方才她确實在恍惚間看見一片潔白的衣角消失在昏暗中。天底下能把白衣穿得這樣出塵的人除了皇兄她找不出第二個。可她走近些去看,也确實什麼都沒發現。
大概是老天在冥冥中催促她趕緊回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