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幅鬥方大小的花鳥小品,臘梅映雪,三兩隻白鹡鸰站在梅樹蒼秀的枝幹上。畫的是冬景,熟絹浸染的仿古色中卻氤氲出暄和的暖意。
專業畫家作這麼一幅小品隻需幾天,宋宛熠卻整整畫了半個月。
她想要送給那個人作為最後的紀念,每一筆每一劃都慎之又慎,将無法說出口的傾慕凝在筆尖,融進畫裡。
醫院工作忙,沒有太多業餘時間,她總是在四下無人靜悄悄的夜裡,邊梳理自己對她的感情,邊畫下少女微酸的心事。
複勾、托裱後,畫終于完成,她卻沒了将畫送出去的勇氣。
幾次在醫院花園裡碰到對方,宋宛熠遠遠地看着她的背影,腳步停頓,最終朝反方向走去。
既然對方已經開始了一段感情,那自己就不應該再去打擾。所謂的紀念,理應留給自己,而不是對方。
因為,我不在她心中,她卻在我的整個青春裡。
于是那幅畫便被封存起來,跟失戀的心情一起埋進心底。
宋宛熠喜歡一個人時寂靜歡喜,放棄一個人時也沒有鬧出動靜,自己躲着痛哭幾場,在家人和同事面前表現得若無其事。
不過,她以為自己僞裝得無波無瀾,卻沒有逃過身邊人的眼睛。
全家人都知道,她卧室裡有幾大本牛皮本,寫滿了一個人的名字。隻是她不主動說,他們也不冒昧提及。
暗戀的歡喜與失落,點點滴滴,他們都看在眼裡。直到今年情人節後不久,宋宛熠整個人忽然暗淡下去,仿佛丢了三魂失了七魄。大家看破不說破,她的暗戀铩羽收場。
以為她會慢慢放下,緩緩好起來,沒想到大半年後,她冷不丁地說要出國旅行,并且是去雪山。
席穎警鈴大作,以為她想不開,說什麼都不準她單獨出門。宋宛熠卻少見地跟她僵持,一定要去。
最終是宋厚延發話,說去吧,換個環境,放松一下。宋宛熠這才在年假第二天坐上了去往瑞士的飛機。
回來後她臉上帶着點笑模樣,看着是心情好多了,但深更半夜的,怎麼又跑到閣樓去了。席穎站在二樓樓梯轉角處,發愁地往上看。
正要歎氣,三樓燈忽然熄滅了,宋宛熠就要下來,席穎慌忙邁開碎步跑遠,躲回自己房間。
隔了會兒,聽到腳步經過門前,然後傳來房門落鎖的咔哒聲。席穎背貼門闆,總算舒了口氣。
卧室内,宋宛熠把卷軸放進畫筒,掏出手機給司機發微信:【劉叔,明天麻煩幫我把桌上的畫拿去畫廊吧,如果賣掉了的話,錢捐給兒童先心病救助基金會。】
發完,宋宛熠默默放下手機,指腹撫上畫筒,無聲地說——
這大概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小事了。
次日清晨,F大一附院普外科病房,宋宛熠的到來使得熱鬧的值班室陡然安靜下去。
同事們正在熱議昨天心外科許主任的婚禮。
作為全院第一對同性戀人,也是唯一一對師徒關系的情侶,戀情剛公布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附院有這麼句話,你可以不知道院長叫什麼,但你絕對不能不知道心外科的墨爺——
一附院的高嶺之花,全院單身漢心頭的白月光,許脈。
衆多鑽石王老五前赴後繼地追求多年,無一不以失敗告終,最後沒想到,高嶺之花被剛來不到一年的住院醫師給摘下了。
住院醫師不光年紀小,職稱低,還是個女的。
當然,活潑機靈又可愛,幹活勤快工作盡心,很讨人喜歡就是了。
一衆單身漢黯然傷心,但也沒有太過不甘,畢竟自己跟人家取向不合,沒辦法勉強,從一開始就輸了。隻是多多少少地,會為宋宛熠感到可惜。
為什麼不是宋宛熠呢?
她哪點不好,為什麼不能是她呢?
全院人都知道,在闵玥出現前,宋宛熠已經喜歡許脈很多年了。沒有明擺着說過,但大家都是明眼人,誰看不出來?
可是,許脈結婚了。
祝福當然是祝福的,隻是看到宋宛熠,想起她五年來安靜的守望,心裡又有點不是滋味。
所以氣氛一下子尴尬起來,沉寂了半分鐘,才有人打哈哈岔開話題:“宛熠回來了啊,瑞士好玩嗎?”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紛紛回神,跟上節奏,七嘴八舌地問她旅途有什麼見聞,玩得開不開心。
宋宛熠一一回答,然後把抱了一路的紙箱放到辦公桌上,拿剪刀劃開:“我帶了些零食回來,給大家嘗嘗。”
聽到有伴手禮,氣氛瞬間熱鬧起來,大小夥子們齊擁而上,搶着吃零食。
宋宛熠讓開位置,站到外圍,安靜地看着他們吵鬧。
鬧哄哄之中,有人忽地拽了拽宋宛熠白大褂的衣袖,示意她換個地方說話。
宋宛熠跟着對方走出值班室,來到病房走廊盡頭的小陽台,關上隔離門,對方說:“宛熠,你去B大附屬醫院進修的申請,昨天批下來了。”
宋宛熠蓦地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