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可琳會回國,是整個B市财經界都預測過的必然。早在媒體公開霍氏集團創始人在美因病逝世的那天,所有人就在着手準備,迎接這場變革。
因為霍可琳不再是徒有虛名的霍家大小姐,而是百億美金的繼承人,切實擁有了整個霍氏集團。
隻是沒人料到,這場資本風暴會從顧家的瑞晟公司開始。
眼下瑞晟與霍氏組建的合約公司風頭正盛,股價暴漲,但畢竟是兩大傳統家族企業從未涉及的半導體芯片領域,考慮到國際形勢,未來并不明朗。
世家都在觀望,等待變幻莫測的局勢一步步走出迷霧,顯露出霍可琳的真正目的。
陸清琢站得比旁人近,在這件事上,看得比一般人清楚。
“懷翡,我有一種感覺……”陸清琢開口,“這次的動蕩是針對你。”
顧懷翡口吻依舊平淡:“我知道。”
接連兩句“我知道”,憑借多年好友的默契,陸清琢立即明白,自己不用多說什麼了。
顧懷翡早就知曉,大概比所有人都要早,在瑞晟與霍氏放出合作消息之前,她就對将要發生的一切已然心中有數了。
隻是六年過去,她們都不再了解如今的霍可琳。于是陸清琢提醒了句:“她現在是國内排行前五十的富豪,不是那個需要你拯救的小女孩了。”
“别心軟,懷翡。”
宋宛熠挂掉電話,剛好轉過頭來,看見顧懷翡握着手機,面朝燈影浮動的湖面。
水波、風、拂在風中的燈穗,夜色是飄搖的,唯獨顧懷翡站立的方位,寂靜而不可撼動。
宋宛熠靜靜望着她,說不上來什麼感覺。等顧懷翡移開手機,回頭對她笑了下,那種感覺轉瞬便消散了。
顧懷翡走過來,揉了揉宋宛熠的頭頂,語氣自然:“是醫院打來的?”
“不是醫院。”宋宛熠擡頭,仔細分辨顧懷翡的神情。“是顧爺爺叫我們一起回去吃飯。”
“今晚嗎?”顧懷翡垂下手,握住宋宛熠的手心。“本來打算帶你去一家餐廳,感覺你會喜歡。”
顧懷翡眼角眉梢的弧度是柔和的,也是寂靜的。
顧潤祯的電話在這時打來,顧懷翡沒有松手,宋宛熠也沒有回避,她們面對面而站,因而宋宛熠能看清,随着通話時間拉長,顧懷翡眼底愈來愈深的沉靜。
宋宛熠無意識地握緊顧懷翡的左手,她好像讀懂了剛才從顧懷翡身上發散出來的情緒。
是平靜,一種付出代價才能換取的平靜。
第二通電話很快打完,顧懷翡收起手機,察覺宋宛熠心情低落,捏了捏她的指尖,問:“不開心了?”
宋宛熠沒有答,反而問:“姐姐要去嗎?”
“嗯,要去一下。”顧懷翡說完,多解釋了一句:“會有一些你不認識的親戚到場,不想去的話,不用勉強自己。”
“改天再帶你去餐廳,今天先送你回去?”
宋宛熠搖頭,用力抓住顧懷翡的衣袖,仰頭往上看,語氣堅定:“姐姐去的話,我就去。”
她從以前就知道,自己跟顧懷翡的人生軌迹是不同的。她不用像父親那樣,把個人的人生嵌入家族發展的需要之中,但顧懷翡不一樣,她有屬于她的不得不。
今天這頓晚飯就是其中之一,宋宛熠心裡清楚,它不會是顧潤祯口中的吃頓便飯而已。
她的确不适應波雲詭谲、暗潮洶湧的權力場,但假如顧懷翡必須面對,那她就應該也在那兒,在顧懷翡身邊。
顧懷翡沒想到她會主動要求去,卻也不阻攔,隻是擡手撫上宋宛熠後頸,輕輕揉捏,似在安慰:“不舒服的話告訴我,我帶你先走。我在那兒呢,别怕。”
車從郊區一直開往市中心,沒有去顧潤祯居住的二環小區,在西三環右拐,進入一片曆史悠久的風景區。路過湖堤垂柳、藤花石橋,最後停在一座獨棟小樓前。
門童幫忙将車開去停車場,另有人上前接待,領着她們往包間走去。
厚重的門扉被推開,二十多道視線便一齊望了過來。
“懷翡,你可算來了,人都齊了,就等你了。”臨窗的巨幅屏風前,有人起身,遠遠地迎上來。瞧見宋宛熠,那人笑着說:“這位就是宋老先生的孫女,宛熠吧?”
顧懷翡牽着宋宛熠,介紹道:“這位是我小叔。”
宋宛熠問候道:“小叔好。”
“你好你好,路上辛苦了,來來,快入座吧。”
男子轉頭去跟服務生交代什麼,顧懷翡領着宋宛熠往裡走。偌大的包間,高聳的吊頂,輝煌空曠的水晶燈,短短數十步路,宋宛熠走得步步小心。
顧潤祯坐在背對屏風的主座裡,老人家在冬季往往身體不太好,強撐着精神,眉宇間紋路深邃,看上去更加嚴肅。
右手邊兩個位置空着,是給晚到的她們倆留的。左手邊第二位坐着見過兩面的顧懷珉,而坐在他跟顧老爺子之間的,應該就是剛從歐洲回來的顧平笙。
宋宛熠從宋經恒那兒聽說過,顧平笙年輕時在作畫上頗有靈氣,不過後來成為了一位不折不扣的商人。當時宋宛熠不能完全領會這句話,此刻對上顧平笙的雙眼,才算聽懂。
他那雙眼睛,比宋宛熠迄今見過的所有人,都更觸摸不到情緒。滿心城府、接近四十歲的顧懷珉,坐在他身邊時,像是個心智未開的毛頭小子。
絕對冷靜,絕對理性,就好像為了商業量身打磨的。磨掉了藝術世家代代相承的細膩感受力,不再有弱點。
宋宛熠跟着顧懷翡,先後向顧潤祯跟顧平笙問了好,輪到顧懷珉時,宋宛熠抿着唇沒開口。顧懷珉捏着茶盞,直勾勾地打量幾眼她們握在一起的手,似笑非笑地勾唇,沒說什麼,偏開了視線。
家宴開始,雖然到場的都是顧家親戚,但氣氛并不是一般家庭的那種放松祥和。話題主要圍繞地位最高的顧家父子,然後是瑞晟的業績發展,再後是各家依托在顧潤祯或者瑞晟名下的小公司、小畫廊的情況。
顧懷珉和顧懷翡這對兄妹也時時被提及,不過宋宛熠聽得出,他們存的是相互比較、互相拉踩的意思。
比如家裡做書畫生意的小叔笑呵呵地舉杯,說:“懷翡前陣子送了幅畫參選威尼斯雙年展是吧?又要管公司,又要抽時間畫畫,真是不容易。幸好懷翡天分高,換成一般人,估計公司都管不好,容易出亂子。我提議這杯酒敬一下懷翡,預祝懷翡順利斬獲大獎,給咱們顧家增光添彩。”
另一位中年女士聞聲把酒杯往轉台邊沿一碰,笑裡藏刀地回道:“懷珉公司被捅了那麼大簍子,還不是靠懷珉一個人擺平的?要我說,畫得好是一方面,跟政要、名流之間多走動,維持好關系,在如今社會更要緊些,你們覺得呢?”
宋宛熠有印象,那天顧懷珉上門叫嚣找麻煩,之後卻消失了好一陣子,想來估計是顧懷翡當時做了些什麼,令他心有忌憚。她這番話暗指的應該就是那件事了。
小叔聽她這樣說,免不了争執一番。衆人陸續站隊,你一言我一語,明槍暗箭,直到顧潤祯皺眉,出聲制止:“叫你們來是來吃飯還是來吵架的?當着宛熠的面,你們有沒有長輩的樣子?”
在座各人瞥了眼宋宛熠,默然不語了。宋宛熠覺得這種情境下,自己的在場有些尴尬,便借口去洗手間,打算出去躲會兒。
顧懷翡牽住她手腕:“我陪你去?”
宋宛熠笑了笑:“沒事的,我找服務生帶路就行。”
緩了口氣,等再回去,剛好碰到傳菜員推着餐車送果盤和餐後甜點,包間門沒關,裡面的談話聲模糊地傳了出來。
“那就是宋厚延的孫女,聽說是做醫生的?以前宋老爺子跟父親那麼要好,可惜了,沒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