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變了，傳統國畫想像以前那樣輝煌，很難。依我看主要問題在于宋老爺子目光不夠長遠，隻盯着藝術那一畝三分地，沒考慮到未來世界的急速發展，不掌握信息、經濟，所以才會被時代淘汰。”

“你這話說得嚴重了，宋老爺子收藏了不少孤品，價值不菲，宋經恒夫妻倆在名校任教，也有些影響力，宛熠那小姑娘在醫院工作，轉型的行業還算可以。宋家根基還在，隻要子孫安生守着，就不至于衰敗。”

宋宛熠站在門外，聽着門内的談論。

心裡明白，跟親耳聽到旁人直白、不加掩飾的評價，是兩回事。

宋宛熠無聲地蜷起手指，握緊，比被科主任提點學醫天分不高時，更被戳中軟肋。

“老話說富不過三代，我看宋宛熠年紀不大，但挺懂事。”

“秉性怎麼樣不好說，反正有宋家在背後托着，人又長得漂亮，在S市或者我們這兒找個青年才俊不成問題，相夫教子就好了，發愁什麼家業。”

細碎但紮耳朵的評判，被一道骨瓷碰玻璃的脆響壓了下去。宋宛熠條件反射地揚起視線往門裡看，便看見顧懷翡單手将一盞茶擱在轉台上，轉去了對面。

顧懷翡屈指在玻璃台面上扣了兩下，是提醒，也是不露聲色的施壓。“她很好，跟宋家沒關系。”

“酒喝多了，二叔，喝杯茶吧。”

男人看了看顧懷翡，又去看坐在上位的顧潤祯。等待數秒，見後者并不阻止，男人隻好伸手，将那盞熱茶接了下來。

方才議論得熱絡的幾人，見狀也不再開口，餐桌上冷清了一陣子，才逐漸有人打圓場岔開話題，重新熱絡起來。

宋宛熠在門外又站了一會兒，等到時機合适一點才重新進去。顧潤祯看見她進來，示意道：“宛熠，到我這兒來。”

宋宛熠依言走了過去，溫順地站到顧潤祯的椅子邊。顧潤祯說：“今天叫你來，是想讓你見見你伯伯，卻叫你看笑話了。”

宋宛熠拿不準他指的是人心不合、親戚内鬥，還是指那些人背着她議論自己這件事，便低垂視線安靜聽着，沒有回話。

“我還是那句話，憑我跟厚延的情分，在B市這兒，不可能叫人欺負了你。”顧潤祯語速不緊不慢，環視了一圈在場的所有人，對宋宛熠說：“遇上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兒就來找我，找你伯伯也行，他也會幫你。平笙，你也記着。”

顧平笙沉默地聽着。

“吃飽了可以先走，不用等我們，明天你還得上班。懷翡，等下你送宛熠先回去。”

顧懷翡應着：“好。”

因着顧老爺子的那番話，家宴後半場安生了不少。散場前，宋宛熠随顧懷翡先走，門童去停車場取車，顧懷翡走去旁邊接電話，宋宛熠便一個人站在門前等着。

夜深了，餐廳周圍的燈靜靜亮着，一道道光束打在門廊下筆直高大的立柱上，顯得這棟樓莊重而不可侵犯。

宋宛熠在風裡縮了縮脖子，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顧潤祯最後那段話。仔細想想，那番話可能不是對自己的叮囑，倒像是對顧平笙的敲打提點。

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宋宛熠還沒想明白，伴着風忽傳來一陣濃郁的煙草味。

宋宛熠回頭，看到顧懷珉倚在門邊，嘴裡咬着根雪茄，要笑不笑地盯着自己。

宋宛熠不喜歡他，奈何他跟顧懷翡的這層關系，也不想明面上鬧僵，多看他兩眼當做打招呼，就先扭過了頭去。

顧懷珉渾不在意對方對自己的排斥，将雪茄夾在指間，吐了口煙，道：“你居然還在顧懷翡身邊。”

宋宛熠用後腦勺對着他，沒搭理。他也不再說什麼，兩個人就這麼互不相幹地站着，直到服務生留意到這邊的情況，走上前詢問：“先生，請問您在等誰嗎？我可以幫您傳話。”

“不用了。”顧懷珉咧嘴笑了下，燃着火星的雪茄朝遠處遙遙一指，直起身子：“這不就來了。”

幽深的夜色中，顧懷翡的淺色大衣被草坪裡的射燈斷斷續續地照亮，由遠及近地走過來，如同時隐時現的光明女神蝶。

不知從哪兒湧現的沖動與勇氣，宋宛熠忽然轉身面朝顧懷珉，背對顧懷翡走來的方向，嚴嚴實實地擋在了他們之間。

宋宛熠展開手臂，攔住顧懷珉的視線，對他說：“你找姐姐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

“跟你？”顧懷珉上上下下地打量幾圈眼前的小姑娘，半晌輕笑一聲，“跟你說也行，畢竟你那個好姐姐，我打了十幾個電話都不接。”

原來從昨天下午開始，一直不停地打電話過來、令顧懷翡心煩的人，是他。

宋宛熠将手臂伸得更直了些，直接問：“你打電話幹嗎？”

“問我做什麼，你不是當事人嗎？就因為我當着她面逗了你幾句，她顧懷翡就舉報了我公司，害得我跟孫子似的上下打點。”

“你跟顧懷翡說，那幅金碧山水必須給我，她欠我的，必須用畫還！”

身後的腳步聲明顯加快了，是顧懷翡發現了宋宛熠在跟顧懷珉對峙。

顧懷珉放完狠話，不知想到什麼，表情突然變得很柔和，笑嘻嘻地說：“還護着她呢，小妹妹，顧懷翡是不是沒有告訴你，她談了十年的初戀回國了。”

“霍可琳回來了，就在B市，随時都能回到她身邊。”

是霍可琳……

毫無防備地聽到這個名字，宋宛熠明顯一愣，腦海有一瞬間是空白的，不知該作何反應。

顧懷翡終于趕了過來，将她攔腰一抱，打算拉到自己身後。

“等一下！”宋宛熠行動比思維快，大腦還沒轉過來，手先止住了顧懷翡。“姐姐等一下。”

不用人教，也不需要頭腦足夠清明，她本能地知道，此刻應當站在顧懷翡前面。

顧懷珉視線向下瞥，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還沒自己胸口高的小姑娘，用倔強的眼神瞪着自己，聲音小卻字字清晰地反擊。

“你就隻會用霍可琳來打擊我嗎？”

“上一次是這樣，這一次也是這樣，我不會因為同一件事受傷的。”

顧懷翡攬在宋宛熠腰間的手緊了一下，宋宛熠憑感覺覆住，更用力地握了回去。“不會讓你把畫搶走的，也不讓你以誰為借口再欺負姐姐，你走吧，不要再來騷擾我們。”

顧懷珉夾着雪茄，忘記吸。對着顧懷翡他可以肆無忌憚，中間隔了一層外人，就不好發作了。

思考幾秒，他話鋒一轉：“你是不是還沒看到熱搜？”

宋宛熠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反正都是陷阱，索性不回答。

見宋宛熠這裡攻不破，顧懷珉視線轉開，移到了顧懷翡臉上。“她不知道，你手下人總該報告給你了，剛才的電話說的就是熱搜的事吧？”

顧懷翡也不作回應，隻是将宋宛熠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

兩人的态度将顧懷珉徹底激怒，他猛然将雪茄扔到地上，鞋尖憤怒地踩了上去，吼道：“我把話撂在這兒！顧懷翡，三天内你必須把畫給我，不然我就毀了你！毀了你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