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一件禀着,話至尾聲,他略頓了頓:“主上,聞人嵩還說,他知曉一件秘事,想同您做筆交易。”
沈刻以手支額,另一隻手撥弄着案上棋奁,輕哂:“階下之囚,憑何交易,無話可吐就殺了,拿屍首去同父王交代便是。”
穿雲垂首,如實回道:“他說……同何夫人有關,您一定感興趣。”
沈刻聞言,唇角笑意慢慢消失,手中把玩的那枚冰玉棋子,不知怎的從裡顯出條裂紋來。
好半晌,他才将棋子扔回棋奁,垂着眼吩咐:“明日帶來見見。”
“是。”
禀完這樁要事,穿雲又說了些其他,沈刻大約是喝多了酒,一副倦怠模樣,餘下那些雖也支額聽着,卻并不如何搭腔。
待諸事複畢,穿雲同以往一般靜默退下。
阖上門,四下無人,他終于舒了口氣,心中大石也悄然落地。
不想一回頭,他便撞見祥叔貓着腰,鬼鬼祟祟地往院子裡探頭探腦。
見他出來,祥叔還眼前一亮,将他拉到一旁小聲問:“穿雲侍衛,議完事兒了?”
穿雲不習慣這般熱情,不着痕迹地往後挪了挪,點頭應是,心想着是否該提醒祥叔,這醒酒湯就别送了,看起來也不大需要。
可他還沒想好,得了準信的祥叔便麻利地從小厮手中接過溫碗,一陣風似的卷進了書齋。
穿雲怔怔,有些不明白,怎麼還有人上趕着觸黴頭,難道他老人家感覺不到此處氣氛…極為沉悶嗎?
而此刻書齋,氣氛沉悶不了一點。
“……那盈姑娘同嫣兒姑娘不對付,非不肯住一個院,安排其他院,又都不願挪窩,兩人身邊的丫頭都是厲害的,昨兒對罵半宿,今兒一早又打了起來,這大過年的。”
“那吹荷院的紫煙姑娘更不得了,說她從懷陽帶來的簪子少了一支,定是路上同她一輛馬車的紅袖姑娘拿了,要去搜紅袖姑娘的屋子,紅袖姑娘自然不肯。”
“府中事多,老奴原想息事甯人,從公中補上就是,紫煙姑娘卻說簪子是您賞的,不要旁的。”
“紅袖姑娘也哭天搶地,說自個兒遭了天大的冤枉,一根白绫懸在房梁上,鬧着要一死以證清白,可白绫沒系緊,掉下來摔傷了腿。”
“還有……”
“……”
沈刻一碗解酒湯沒動,腦仁突突的,已是不能更清醒了。
他擡手,示意祥叔先停,疑惑問道:“誰把她們從懷陽接來的?”
祥叔一愣:“這老奴就不知了,人是威遠軍直接護送來的,不是說…懷陽的威遠軍家眷都要接京裡來?聽說她們原就是二公子府上姬妾,老奴不認得這些個姑娘,也實在不知這伺候分寸……”
沈刻明白了,閉閉眼,又揉了揉額,最後長出口氣。
難怪先前豐羽向他回禀,懷陽威遠軍家眷不日将要抵京。
他尋思此事同他禀告作甚,他又沒有家眷。
當時以為豐羽是在提醒,馮思遠那位夫人要來了,他還為馮思遠悻悻了一番,現在想來,真是多餘。
煩心事一件接一件,他實在不耐,随意敷衍道:“來都來了,不短衣食便是,其他的您看着辦,這些事以後不必來回,愛生事端、不服管教的,封些銀子打發出去。”
祥叔見他對這些姑娘并不上心,便自有了分寸,應承兩聲,另外想起件事,還是猶豫着問了句:“那今兒來的那位姑娘,人還病着,老奴先請大夫看着?”
沈刻不過心地嗯了聲,飲口醒酒湯,忽地一頓:“這就病了,才幾步路?”
跳舞的時候不是還很精神。
祥叔順嘴回道:“病着呢,約莫是天牢那地方太過陰冷,那可憐見兒的,病得都沒睜過眼。”
“……你說什麼?天牢?”沈刻以為自己錯聽,終于擡了眼。
祥叔點點頭,一五一十道:“傍晚那會兒,有輛青蓬馬車停在後門那兒,拿着天牢的令牌,說是把您要的那姑娘給送來了,還有位軍爺跟着一道。”
說完,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今兒到府的姑娘不止一位,又忙道:“噢,方才您帶回來的那位,老奴已經安排到惠風院了,惠風院……”
後面說的那些,沈刻半個字都未聽清。
他腦海中不知怎的,有一瞬空白,緊接着又不合時宜地閃現過某道身影。
是她?
也隻能是她了。
窗外又開始下雪。
他一時懶得追究到底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幹出這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兒,隻忽地起身,對祥叔說:“走,去看看。”
祥叔這回學聰明了,停下來,先問:“看哪位?”
“……”
“病得沒睜過眼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