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最冷的時候,窗外是喜氣洋洋的節日氣氛,所有人都在等着新的一年的到來。病房内,南柯渾身是傷地從夢裡出來,秦沂和江行舟早已習慣他一次次的入夢和蘇醒,反複多次的入夢讓他開始分不清現實于夢境,出來之後偶爾會陷入呆滞的自我懷疑之中,需要江行舟或者南柯來提醒他是誰,身處何地。
秦沂和江行舟都知道南柯是個多倔的人,當初他單槍匹馬毫無準備地入夢兩人就不太贊同,可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彼此發生了這些事情,剩下的那個人一定也會為了這一絲希望不斷努力。
正如秦沂照顧江行舟五年。
正如江行舟五年之後重新醒來。
但看着南柯這樣子,兩人仍舊于心不忍。秦沂安慰他:“現代醫學發展很快,肯定還有其他辦法的,實在不行就轉院,國内不行轉國外,要是還不行.........”
秦沂忽然頓住,如果還不行,他也想不出有什麼辦法了。他的專業是醫學,深知這個專業仍舊受到許多條件的局限,也知道醫學并非萬能。
南柯撫摸着胸口,那裡是上次入夢陸無盡留下的傷口,此時被層層仔細包紮,但仍能摸到腫起的血肉和外翻的傷口邊緣。
“我會救他一萬次。”南柯說。
進入了這麼多次夢境,南柯已經逐漸習慣陸無盡陌生的眼神。
夢裡的陸無盡沒有那麼多痛苦的經曆,也不會在深夜反複回到當年的事發地。如果是南柯,或許也會眷戀這樣輕松的人生。
在夢裡,他有和南柯一樣倔強的生命力,一樣橫沖直撞的勇氣,一樣可以成為别人的救贖。
他是夢裡的主宰者,是噩夢收割者。
他拯救着所有人,贖罪感被滿足感代替,他也在被所有人拯救。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在南柯默認下被編織得越來越大的夢境,或者說是陸無盡自己的牢籠。
南柯陪着他,一次又一次慢慢走過這些人的夢境。
但陸無盡有一條難以觸碰的底線——一旦發現記憶被篡改,那些痛苦會比記憶更先纏上來,導緻南柯的計劃無法順利進行。
每到最後一步,陸無盡崩潰的眼神都會讓南柯覺得自己又做錯了。
于是南柯一遍又一遍地進入夢境,一遍又一遍重新遇見陸無盡,失敗重開,再進再敗,再敗再進。陸無盡也在一遍遍被迫重啟,生的種子被南柯撒下,再貧瘠的土地上紮根。
直到這一次,陸無盡看他的第一眼不是拔刀,夢境也平穩地運行。
南柯知道,他快要帶陸無盡回家了。
四野狂風驟雨,交織成生命的恢弘樂章;火焰肆虐,在風雨中不僅沒有熄滅的趨勢,反而更加兇猛。
火舌翻卷,黑煙彌漫,狂風呼嘯,電閃雷鳴。
那些回憶一點點填補陸無盡空白的腦海,然後越來越滿,越來越充實,越來越與另一個人相關。南柯陪着他,兩人安安靜靜坐在馬路邊,對面沖天的火焰映在兩人漆黑的眸底,狂風卷着碎雨吹過,卷起兩人額前碎發。
入夢的從來不是陸無盡,而是南柯。
不是陸無盡在夢裡拿到了免死金牌,而是他就是夢境的産生者。
這座城市,高樓大廈是南柯的皮,條條大路是他的筋,他引導着陸無盡創造一個獨屬于他的世界,他不怕撥皮抽筋。
隻有陸無盡沉溺其中不願醒來,一次又一次拒絕他的靠近,才是對他剖骨挖心。
陸無盡眼底重新凝聚起一灘霧氣,扭頭看着南柯,看着對方慢慢擡手撥開自己眼前的濕發,于是霧氣開始彌漫,籠罩了南柯。
可他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在陸無盡眼裡雞飛狗跳的日子,也是南柯最無能為力、悔不當初的時候。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陸無盡看着他,神色有些悲戚。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未能确認的,其實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經擁有。
南柯故作輕松,不願他繼續沉溺悲傷的過去,聳聳肩:“那我有什麼辦法呢?我們這些人誰沒被你捅過?一開始說出來你壓根就不信,我說你捅我,秦沂說你捅他,辛蘭最初連話都沒說完你就打算動過手了........沒見過你這麼兇的,你必須給我醒過來。”
可陸無盡沒有絲毫的輕松,記憶恢複之後伴随而來的便是痛苦和自責。不僅是夢境外的記憶,那些反複循環的夢,和南柯在夢裡的每一次相遇都如此清晰。
他清晰地記得自己是怎麼把刀捅進南柯身體裡,尖銳的刀鋒插進柔軟的人身,讓陸無盡一陣惡寒。
陸無盡擡起手,指腹一寸一寸感受衣服下凸起的醜陋疤痕。
這一道道疤痕,是陸無盡上海南柯的證明,也是南柯愛他的證明,他突然俯身,在南柯僵硬的神色中隔着布料吻住他肩膀的刀疤,動作溫存缱绻,眼淚決堤。
南柯沒想過還手,所以陸無盡身上幹幹淨淨沒有一道傷口。
哪怕有那麼一道,陸無盡都不會如此難過。
“為什麼......”陸無盡情願南柯當初還了手,也不至于讓這些刀,回旋着,間隔這麼久,紮回到自己身上。
他恨不得在自己身上留下同樣的傷疤。
“我知道,你比我更疼......”南柯擡手抱住他,安慰着,“但是我現在不疼了,所以你也别難過。”
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夢境裡這麼勇敢。
真正勇敢的是南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