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岚時沒有想到,看見他們工作的機會來得這樣快。
白藏帶着他找了個長凳坐下。
周圍的房屋是自建的磚石房,零零星星分布在道路兩側。
不遠處連綿的山染着煙青色,剛停雨不久,整片山霧蒙蒙的。
這是個早晨,空氣都顯得稀薄,幹淨。
白藏沒有解釋這是在做什麼,他端坐着,閉目休憩,呼吸溶在空氣裡,也有幾分淡薄的意味。
此前,淩晨的時候,他忽地從夢中驚醒,窗外是一場大雨。
雨墜在地面,綴在窗邊,豆大的聲響是一場急促的鼓點。
白藏的太陽穴一陣陣刺痛着,夢裡他聽見有人在低泣,嘤嘤怨怨,背後青山雨墜不了多久,暗沉沉的天色便壓了下來。
那哭聲戛然而止的時候,他張開眼。
小夜燈在額邊盈盈泛着光亮,微小的柔光恰足夠輕擁下來。
天花闆上什麼也沒有,那樣暗沉的黑獸隻是一場夢。
隻是嗎?
白藏左手再次浮起微光,他閉上眼,腦中的思路明晰起來。
***
晨間開始有車輛經過,碾過被雨水洇濕了的灰塵。
塵土匍匐在地上,道路全然是死寂的,唯有來去如風的過客。
白藏睜開眼,起身走向某處房屋。
走了幾步他像才想起自己身邊跟了個人似的,頓了一步。
溫岚時沒來得及反應,直接撞上了他的後背。
白藏像被燙了一下似的,又快步走起來。
直到拉開了一定距離,白藏腳步不停,平視着前方,說了一句像解釋又像自言自語的話:“合适的時候,砂辰才來。”
溫岚時默默“嗯”了一聲:“明白,用很‘酷’的方法來。”
如果砂辰聽見了這句話一定會向人炫耀自己教導有方。
白藏懂不了這兩個心意相通在奇怪點上的家夥之間的幽默,敲響了那屋子的門。
開門的是個幾歲的小姑娘,眼珠黑黑的,像反射不了光似的,有些怯怯地看向門外的兩個人。
白藏開口:“菲菲,我找你姐姐。”
楚苑嘴裡咬着吸管,仰着頭吸完了杯底最後一滴飲料,才走到門口來。
“來了,你是哪位啊?”
門外的長發男人生了一雙冷徹的灰瞳,那樣的目光似有将她看穿的威脅。楚苑轉念一想,他能喊出自己妹妹的名字,又覺得自己多慮了。
“我是班主任,”白藏看着她的眼睛,聲音輕緩,“這是溫老師。我們來家訪,問問你的情況。”
楚苑神色恍惚了一瞬,像他這平鋪直叙的話叫人理解不了似的。
白藏緊盯着她的細微表情,正欲再次開口,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是老師啊,小苑,快讓老師進來坐下。”
說話的是楚家的大兒子,楚岑。他正收起妹妹吃完的空碗,朝着廚房走去。
楚父幾年前在工地上摔斷了腿,長期卧病在床。母親又是個智力有損的,當家的便是這位大哥。
楚岑草草刷完了碗,又哄着楚菲去自己的房間裡玩耍,才從忙裡抽出身來般,略顯愧疚地朝二位“老師”笑了笑:“老師們看到了,家裡情況不好,招待不周了。”
楚岑面上是個堅毅的青年人。他提起木桌邊一隻鋼制的燒水壺倒水,那壺圓腹尖嘴,上了年紀似的,有刷不掉的鏽斑痕迹。
白藏接過他遞來的水,卻隻是溫着手心,沒有要喝的意思:“楚苑很久沒來學校,功課不要落下。”
楚岑連連點頭,屋子裡唯一的暖爐在楚母面前,他手指尖凍得通紅,極冷似的,反複揉搓着自己的指尖。
白藏提醒道:“冷的話,你也倒杯水喝。”
“不,不了,茶是給客人的。老師,我們家這麼偏,你們來一趟不容易,留下來吃午飯再走吧。”楚岑擺着手。
白藏點了點頭,道了聲謝,目光投向楚苑:“你的寒假作業,需要輔導嗎?”
楚苑從他們進門開始,始終是呆滞的狀态。她呢喃了一句“作業”,像咀嚼着這兩個字似的,語氣由遲疑變得清明起來。
她拿起紙巾擦拭唇邊留下的油漬,笑起來:“那就拜托老師了。”
***
楚苑與楚菲共用一個房間,楚岑将小妹又哄出去,才給幾人留下了狹小的空間。
這間房正對着背後的山,山上凸起了許多個墳包,在草被雨水打得蔫巴之後尤為顯眼。
窗子是合攏的,上頭也糊着報紙,大約是小妹頑皮,将報紙幾乎全部扣了下來,山上的模樣便一清二楚。
白藏站在窗前,手指撫上窗棂:“山上葬着誰?”
楚苑呆呆地答:“我不知道,老師。從我出生開始,這座山好像就是這副樣子。”
她也跟到窗前:“附近所有人死了,都會埋上去。”
“是麼。”白藏淡淡答道。
他轉過身來,走到桌前,拿起楚苑剛才翻出來的寒假作業。
上面寫着“2021年秋冬學期”。
白藏神色不變,遞給溫岚時看。後者沒什麼反應,白藏皺了皺眉,低聲問:“你看不見?”
隻見溫岚時疑惑的神色不似作僞,白藏捏了捏眉心,懊惱似的歎了口氣,伸手從口袋裡拿了些什麼出來。
——他明明沒有往衣服口袋裡放東西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