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岚時心裡莫名冒出來這樣一句話,像是憑空而來的,他也抓不着根源。沿着這句話轉念一想,大約又是很“酷”的力量吧。
他又聽面前人小聲對他說:“吃了它。”
溫岚時接過那由無數細小微粒聚成的顆粒,擡手,不假思索咽了下去,才問:“這是什麼?”
白藏:“砂辰的沙礫。”
溫岚時:“……”
他勉強忘掉心裡的怪異感,低頭再次看向那本作業。
原本還有些嶄新的寒假作業,居然轉瞬間成了皺邊泛黃的模樣,封面掉色得嚴重,“2021”四個數字尤其刺眼。
再一擡頭,原本還稱得上整潔的書桌桌面,竟然全是孩子的玩具。
***
“你看見的,是那些物品真正的,應當成為的樣子。”
白藏知道溫岚時攢了一肚子的問題。勉強輔導了部分來自四年前的寒假作業,二人找了個理由出門走了走。
日頭已經很高了,路上依舊沒什麼車。
這個地方是被城市遺忘的棄土。
“你的意思是,楚苑的時間不對勁,所以所謂的姐妹共用房間本就是楚菲的?”
溫岚時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他居然奇異地感到安心。
但溫岚時不能再接觸更深。
白藏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已經明白了。”
他身後這人實在太敏銳,說話語氣輕柔,還有些落寞的錯覺:“那搖頭呢?是什麼含義?”
白藏頓了片刻,才有回應,但這回應也顯得避重就輕:“沒什麼。”
“砂辰。”
又是空氣撕裂、線條小手探出,那隻沙漏穩穩當當坐到了白藏肩上。
“哎喲喂,這什麼鬼地方啊小白,荒成這幅樣子,虧得你找得到。但是你這是往哪兒去啊,漏洞不是在那窗子上嗎?”
砂辰碎完嘴,不太盡興,還要禍害另一個人,它往後一望:“溫小黑,我仨之間有條楚河漢界嗎?”
——溫岚時極有分寸地隔着他倆至少三步的距離。
砂辰不依不饒:“都吃了我的沙了,你連名分都舍不得給一個?”
白藏聽不下去,伸手去捂這隻沙漏的嘴,才想起這家夥隻有四條線條粗糙的肢體,何來的嘴一說,轉而去拍它的上半截。
他一腳踏進田間縱橫的小路,回答了砂辰剛來時的提問:“關鍵點在山上。”
砂辰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是的,好像它也沒有“眼睛”一說——那山上凸起的全是墳包。
其實見過更駭人場景的砂辰捧場瘾上來了:“嚯!這麼驚人呐哎喲喂!”
田間路被雨潤得濕滑,本就狹窄的小路濕軟又有着斜度,白藏走得有些歪歪扭扭的。
他平衡感向來不太好,連砂辰都嫌棄這颠簸過頭的座位,一個閃身出現在了對面等他們。
和砂辰不同,他無法任性地在真正工作之外使用瞬移,否則是要被扣薪的。
幸而銜接的上山路隔得不遠,隻有幾十步的距離。
不知道是怎麼的,白藏有些心神不甯。
這幾天走在溫岚時前頭總是如此,後背像燒灼着,燙得他渾身不自在。可是叫人走前面去,他看着那背影也不自在。
心思雜亂了,離出纰漏也不遠了。
他踩到了一團軟趴趴的東西,大約是死去的田蛙。
白藏左腳一崴,整個人就要向左倒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挨他很近的溫岚時輕呼了一聲:“小心——”手上握住了他的左肩。
白藏借着身後人的力站正,低聲道謝,又悶頭向前走。
從左肩燙到耳廓,自己似乎要燒起來了,一陣陣蟻走感在後背撓着。
他默許溫岚時跟出來就是個錯誤。
***
山上路崎岖峭陡,大塊的石頭與松濕的泥土攪和成勉強的道路,再叫人一腳腳踏平。
遮蔽日光的植物從頭頂的位置伸過來,讓人不得不彎着腰鑽過去,像谒見着什麼。
青草的潮濕氣味在鼻腔裡蔓延,日光終于又落進眼眶。
從壓在頭頂的荒草寞木裡探出頭來,最先見的便是層層疊疊的墓碑。灰青色的碑身、墨色的底色、泛金的文字,除卻面前的香火、供物不同,幾乎沒有差别。
它們一個連着一個,一排之上又是一排。
唯獨有一個墳包在莊嚴的隊列裡顯得突出了。
它站在小山頭的尖尖上,孤獨又冷寂,隻有一塊小木碑。
砂辰轉眼間站在了木碑前,看了兩眼,又往下沖着白藏叫着:“你說得對!”
白藏快步向上登着,分層台階般的泥土同樣的濕滑。溫岚時便緊緊盯着人,直到走上去才松一口氣。
但很快他又說不出話了。
隻見那小木碑上赫然寫着:
“楚苑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