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碑上着了一層漆,夜間的雨水積在打磨不平的凹槽裡,隐隐閃着細碎的光。
碑簡陋粗糙,墳前卻沒有雜草長起,像被人精心打理着,絕不要裡頭的人受一點叨擾。
謎底就在眼前,白藏卻後知後覺地害怕起這隻小小的、代表着死亡的碑。
他近乎狼狽地轉過頭,不再看那碑上的碑文。溫岚時在他身側,注視着他的動作,面上浮起詢問的神色。
空氣裡還有些雨後的潤澤,白藏斂目,睫毛将眼中流光遮得幹淨。
他聲音裡同樣聽不出情緒:“會有危險,你變成小黑,我抱着你。”
溫岚時愣住了。
***
白藏上一次站在墓碑前,也是一個陰雨天。
濃稠的青綠色化不開般,淋透了寒雨墜出濕漉漉的色彩。
白藏同樣融在那副陰雨連綿的圖景裡。
他撐着一柄透明的傘,雨滴落在傘面上,又一串串滑下來,落不進他的心頭,卻将他裹挾。
白藏注視着眼前的碑沉默不語。
碑前有着不少鮮花,各個他不認識的品種都有。他幾乎能想象這裡方才人聲鼎沸的樣子。
與他不同,溫岚時向來是個受歡迎的人。
那時葬禮上人人哭天搶地。
他似乎聽見不少人歎息着逝者的成就,聽見溫岚時的父母強撐着哽咽接待衆人,也聽見邬泉用破碎的聲音質問他為什麼連流淚都學不會。
“……對不起。”白藏嘴唇蠕動片刻,隻吐出了這三個字。
溫岚時是車禍而死,肇事司機逃逸的反應力極快,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迹。
後來,到後來的後來,對方像人間蒸發了,好些年過去,依舊沒能了結這樁慘案。
從消毒水氣味,到洋桔梗死去的遺香,最後到焚化的輕微火燒味,白藏想過陪着溫岚時去死,想過編織更改過去的時間,想過動用漏洞探查肇事方,唯獨沒有想過哭。
他記得有人說過灰色的瞳子亦是不祥,說如何如何冷淡、如何如何沒有人情味,于是他也真的不再讓這雙透明塑料般的眼睛宣洩出什麼情緒。
他也記得溫岚時一遍遍描摹過他的眼睛,用視線,用指尖,用唇舌。
那是一汪星空下,衆多鮮花簇擁間。溫岚時用他不曾見過的誠摯溫情目光注視着他,那樣的眼神莫名令他想起清甜的橙花,一身的花草香味更是幾乎将他裹住。
那人語氣總是溫柔:“阿藏,灰不僅僅是餘燼,更是烈火熄後再被拾起的新生。
“我希望你懂得愛,最好的是,恰好這個人還是我。”
他張開嘴,想要融入嚎啕的人群,喉嚨裡幹澀得如同焚燒,嗆得他嗓音帶着滿口硝煙般的沙啞。
“對不起。”
小小的骨灰罐子也在沉默地望着他。
他看見一抹灰煙輕輕袅袅地飄出來,綿延出數不清的溫岚時,有的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有的溫聲勸他放下,有的給了他一個摸不透的擁抱。
再一眨眼,又隻是一隻罐子,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像望了數十年。
***
白藏見人沒有反應,以為他沒聽清,重複了一遍:“會有危險……”
不等他說完,面前的人眨眼間看不見了,再一低頭,地上的小黑貓搖着尾巴,看向他的眼神居然有些眼巴巴。
白藏蹲下來,伸出手将小黑攬進懷裡,左手肌肉記憶似的撓上了貓下巴。
隻是這小黑不再是純粹的小黑,被人這樣對待,一邊呼噜呼噜,一邊眼珠盯着人看,不知道在憋什麼“壞招”。
白藏并沒有立即起身,而是慢慢摸着懷裡的貓,語氣依舊淡淡的:“來了啊,楚苑。”
身後女孩以為自己動作已經足夠輕,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哎呀,被發現了。”
她聲音裡還帶着些許不谙世事的味道,對這座山害怕似的,又不敢對逝者不敬,躊躇半天還是開了口:“老師,這裡太晦氣了,在這玩兒不安全,大哥一會要喊你們去吃飯了。”
白藏抱着貓站起來,轉過身看向楚苑,後者神色坦蕩,眼神澈淨,好似完全看不見旁邊自己的墓。
他問:“楚苑,你開學後,是幾年級了?”
如他所料,楚苑皺着眉頭,慢慢的又露出了原先在屋裡時呆滞的模樣,似乎難以思考這邏輯無法自洽的問題。
白藏将小黑盡可能的捂在臂彎裡,語氣裡帶上了不容置喙的笃定:“你的班主任,姓氏是李,想不起來了,對麼?”
他步步逼近:“你比楚菲大十歲,現在的你,本該是高三年級。但你隻記得,自己就讀于初中,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