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慢了半拍,被人将手抽回去,對上月界面色不善的眼神。
上一次捕捉到他想自盡的信号,是在他與殘流的對決裡。事實上這人幾乎從來沒露出過什麼脆弱的模樣,脊背總是端正,眼神也常常犀利尖銳得不見他物。
像是防止他追問,月界搶先開口:“等你太久,馬上開場了,進去吧。”
說罷他就目不斜視地走去檢票,任人如何糾結想要開口也不分半個眼神。
溫岚時在他身邊低聲道:“我同他談過了,他……應該暫時沒有自毀傾向。”
白藏是信得過溫岚時的判斷的,畢竟這人記憶恢複了七七八八,也算半個心理醫生。月界離他們好幾米遠,他按捺不住問:“你們,還說了什麼?”
溫岚時搖了搖頭:“他想說的,應該都在電影裡。”
一開始白藏沒明白這句話,月界選的電影,是春節檔裡著名的合家歡電影。他倒是看過類似的,隻不過上一次來看,是倒星非要拉着月界,月界又順帶捎上了他。
直到熄了燈,真正播放起來,白藏才懂這句話的意思。
——月界借用了電影院的大熒幕,播放着另一段故事。而周圍的人都無察無覺,似乎沉入這段幻覺的隻有他們三人。
這明顯是誰人的記憶,霧氣彌漫的山林裡,一陣尖嚎,鳥獸驚走,這人的視角慢慢回頭,看見了血色濃郁的木屋。
屋裡走出來的人身上沾滿了血,一手拽着一副身子,一手提着半顆頭顱。之所以說是半顆,是因為那頭隻剩下了眼睛,下半截全然不見,割開的痕迹極其平整。
但這都不是最吸引白藏注目的地方,他首先看見的,是那人眼下的标志。
可分明這段記憶不是現世的,那副身子上的古時制式的粗布衣裳明白寫着:這是好些年的故事。
唯獨那四維之錐的人一身黑袍,霧中鬼似的,似笑非笑看着記憶的主人。
不知何時白藏他們身邊起了一層白霧,那場景愈發立體,就像幾人正身處其中。
月界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那是四維之錐裡與殘流平起平坐的人,名叫嶽蓮池。和矮星那群人不同,他的名字就是代号。
“你沒有見過他,是因為他被關在了時間亂流裡。而關他的那一方,手段遠勝妄圖禁锢你的視差。你且看着。”
嶽蓮池本應天生兇相,斜飛的粗眉自帶煞氣,眼睛卻生得滿是肅殺背後的柔情,隻是這柔情不知道能信幾分。
至少他手裡的頭顱,就足夠貿然發現他的人吓得滾走了。
嶽蓮池道:“站住。”
不知道是月界動過手段,還是記憶的主人這一段很是懼怕。他聲音忽遠忽近的,頗有做夢的意味:“既然撞破了,不如留下來,和我做個伴?”
那人要被他這句話吓得魂飛魄散了:“大俠……大俠饒命!”
嶽蓮池輕“啧”一聲,扔掉手裡的負累,将人從地上拽起:“不需要你的命。”
他攤開掌心,那是一隻木片,削得極薄,唯獨幾個尖角上綁着相連的紅繩。平平無奇,卻讓白藏瞪大了雙眼。
——若是他沒有看錯,那是三玉蟬的棺材木,與“他”尋來的極為相似,不同的,隻有那條紅繩。
他正要忍不住問月界,又被下一幕吸引了目光:嶽蓮池将那木片直直按進那跪地求饒的人頭頂,預想裡的頭破血流沒有發生,那人身側反而多了淡淡的光澤。
嶽蓮池拍了拍手:“行了,幫我善後。”
原本趴在地上的人猛地坐起,連連應聲,好像剛才那個怕得不得了的人不是自己。他提起地上破碎的屍體,竟是直接在空中劃開一道時間裂縫,将屍體丢了進去。
月界補充道:“有傳言說,嶽蓮池根本沒有修改時間的能力,卻能坐上四維之錐的最高交椅,靠的便是他這能讓普通人獲取能力的手段。而不讓自己能夠篡改時間一勞永逸,想來是懼怕反噬。
“你應該聽砂辰說過,這是無法後天獲取的。但偏偏,嶽蓮池能做到。我從前也好奇了許久,終于在某處意外獲得了這段記憶,才解開這道謎題的第一部分。”
畫面停止了,周圍的純白色是隔絕人群的最後一道牆。
白藏卻注意到那名為嶽蓮池的黑袍人,好似沖着月界咧了咧嘴。但他來不及細想,便聽見月界輕歎了口氣。
月界轉向他,眼神裡靜得能看見另一個世界:“你看到了,那隻木片。我想,溫岚時身上的問題,也會和那木片有關。”
畢竟幾乎是他從小帶大的人,白藏的任何表情都能被他迅速捕捉:“你好像意外過頭了。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白藏從沒往這方面想過,可是眼下場景,幾乎處處在同他說“是的”。
溫岚時在他的貓身上複活,而那個神秘的“他”在收集的,也是貓的棺材木。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對。我知道。但是,我隻知道,‘三玉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