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嘴上說着,眼睛卻死死盯着那動作靜止下來的虛影。
分明隻是一段錄影,他卻有了強烈的「被人注視」的感覺。
頭皮發麻的感受順着神經從尾椎升騰向上,忽地手掌被人觸碰,他被燙到似的一後退,聽見溫岚時低聲問:“怎麼了?”
他的指縫間擠進了另一個人的手指,蹭過指腹外側帶來瘙癢的細澀觸感,被分開的五指像雀的尾羽。
他不自覺地蜷了蜷手指。即使知道眼下分心是耽誤事的,他還是沒忍住跑神了幾秒。
溫岚時偏愛他的手。
說來也奇怪,他渾身上下溫度像是沒商量好,天氣一冷就失衡。作為常用手的右手溫度遠比左手正常,因此兩掌相合,他能同時感受到“好冷”和“好熱”的怪異感交織,季節交錯似的。
這時候左手就會被人自然而然牽起。溫岚時會摩挲他凸起的腕骨——與從前不同,他戴上了砂辰給的手鍊。
那手鍊存在感不強,輕磕着腕骨。和小時候不同,白藏現在是個穿搭極其嚴謹的人,恨不能平整得嚴嚴實實,裡面的襯衣也就服帖地藏在大衣裡,手腕上清清白白隻有一條瑩藍的鍊子。
那鍊子同樣對時間有着靈性感知,似乎放大了他不可言說的感覺。
“刺痛”的感覺,針紮似的,輕攪了一下他的神經。
白藏似有所感,猛然回頭,剛才還站在他身側說着話的月界已然不見了。
被騙了。
白藏瞳孔驟縮。
他四下一看,沒有其他人的蹤影,溫岚時邁了半步,站在他身前,隻有兩隻仍然牽着的手能尚且給他一點心安。
白藏視線平直地望向前方,那虛影外形上并沒有什麼變化,似乎隻是他多想。
不知道哪個方向傳來了聲音,那人笑意盈盈:“上當兩次了喲,白藏。”
飽含戲谑的聲音,不是矮星又能是誰?
像是知道他不會有什麼叫人喜悅的反應,矮星緊接着說:“感謝你的情報,為了回饋你的慷慨,這段幻象送給你好好玩玩。”
一開始就是矮星嗎……砂辰不可能給出錯誤的信息,他是在什麼時候頂替掉人的?
白藏不知道這人究竟藏身在哪,能做的隻有直接将這裡摧毀。他無意識地扣着手心,顧不上那蹊跷的嶽蓮池了,沖着虛空問:“月界呢?”
沒有回應,不知道是離開了還是不打算回答。白藏反客為主握緊了溫岚時的手,帶些笨拙地安慰道:“等會,很快就出去。”
他随即分開交握的手,三步并作兩步沖向嶽蓮池的虛影,攥起他的衣領,手上極其用力,衣領将那滿臉疤痕的怪異男人下颌的贅肉擠作一團:“會說話吧?”
“嶽蓮池”靜靜地看着他,連眼珠都不曾轉動,好似的确隻是個被構造出來的虛影。
白藏心裡煩躁更甚。連續上矮星的當,是他實在容易掉以輕心。他深而長地吐息。
“我看見你笑了,說話。”
他也覺得這場景下的自己多少是有點瘋的,拽着個假人似的東西兇神惡煞地威脅,不太像他做什麼事都含蓄得不行的風格。
對上矮星,他總是憤恨而憋屈。這人手段實在是老套又經典,他偏能反複上鈎。
月界出事的話,砂辰會及時出手吧。
看着手裡毫無動靜的幻影,白藏自我安慰着,将人甩在地上,轉過頭走向溫岚時,語氣恹恹:“走吧。”
他視線垂在地上,因此隻聽見溫岚時喊了一聲:“小心——”
白藏回頭一看,方才半晌悶不出一句話的“嶽蓮池”手伸向他的腳踝,頭顱逐漸揚起,臉上的表情居然仍舊沒有變化。
他被人同時拉住了手腕和腳踝,腦海裡尖銳的疼痛感暈染着看不清的東西。
白藏失去了意識。
這樣惘然的黑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再一次睜開眼時,他躺在大得可怕的月亮之下,整片視野裡一打眼空無一人。
濃烈的荒蕪昭示着寂滅。映在夜空上的灰密集厚重地鋪陳,天是沒有浮島與暗礁的海,詠歎着夜的空曠。
黑墨深紮進他雙眼裡。
白藏擡起手。熟悉的空蕩感讓他清晰地看見了手上幻滅的透明色,裸露出來的一小截手臂上還有瓷片碎裂般的裂痕。
他在陷入昏迷的瞬間摧毀了那片亂時,想将溫岚時送回去,也不知道成功沒有。
他緩慢地坐起來,針刺的疼痛仍有餘韻。
周圍屋牆坍塌頹圮,昏暗沉暮的色彩揉亂了意識。那是一種奇特的感受,無聲無味,不由感官傳達,似乎是一種直入心魄的力量。
白藏不知道的是,他臉上都有了些許裂痕,那些紮眼的細線從他的眼尾橫亘至眉心,恰如迷離的枯木匍匐于大地。
他隻覺得這次的消耗大得荒謬,甚至有些喘不上氣。
白藏初步感受了一下這滿月與舊屋,沒有發現任何時間錯亂的地方。
他難道親手把自己送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地方?
拿出手機,信号那一欄與周遭一樣空蕩蕩的,白藏試圖撥了幾次号,皆以失敗告終。他擡起手端詳着腕間的手鍊,突發奇想,輕敲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