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上季節,淡得如水的珠露盈成微薄的濕潤空氣,街巷裡樓棟重疊、人氣渺茫,冷調的滿月不論古今地懸在頭頂。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藏隻覺得那月亮愈發大了,顔色也在漸深。
好像下一刻就能壓下來,砸得人身體嵌進光路遊走的地面。
“您好,您需要接入「永恒」接口嗎?”
腿上被機械臂鉗住,深得要紮進皮肉裡。白藏輕抽着氣,低頭看去。
一隻小機器人歪着頭看他,除開這純真的作态,它的腦袋上是一卷卷腐灰色的布條,腸子似的,挂在瘦弱的身軀上。有的還半垂懸着,微風裡輕晃。
白藏與它藏匿在布條下的紅眼睛對視,耳邊一陣刺鳴,眼前的畫面扭曲了片刻。再一低頭,那機器人卻是一條腐屍般的黃狗。
狗被啃去了半顆頭,争先恐後的真菌花蕊般突出,瘦骨支離的狗咬着他的小腿。
他下意識地擡手摧毀了這狗的時間,腿上的錯位感卻叫嚣着不容忽視。
他指尖勾住褲腿,正想翻開看看傷痕,卻聽見有人喊着他的名字。
溫岚時快步走到人面前。
他倒是從跌進來就一直在「未來」裡,消息發得出去,不知道是對方接收不到還是什麼原因,始終收不到回應。
看見消息的時候,他正好在高架橋上,那兒視野雖足夠開闊,要從密密麻麻交錯着遮蓋視野的機械裡想找一個人卻也實在不容易。
白藏自然地收回手,好像忘記了自己原本的動作。很意外的,他朝人張開了手臂。
他是有些慌了,從發現這裡已經完全脫離他的預想開始。直到見到人的那一刻,神經松懈下來的回彈幾乎讓他腦海裡一陣嗡鳴。
堪稱罕見的主動。
溫岚時愣了一下,随即他迎接上這個擁抱。張開的五指還能觸碰到人後頸的微涼,些許寒氣從冰冷的發間穿過。
這裡也意外的冷。
溫岚時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是我。不是假扮的。”
懷裡的人将臉埋在他肩窩,呼出的氣微微濡濕。他聲音悶悶的:“嗯。我知道。”
白藏正要松開手,又被人微擡起下巴,被迫将臉掰向他。
被人端詳的感覺奇怪得讓人想要躲避,白藏抓住他的手腕,皺眉想喊人松開手,卻聽溫岚時問他:“你的臉上……這是怎麼回事?”
白藏茫然地看着他。
這人還不知道,自己面頰、手臂、包括方才被那黃狗啃咬的小腿,都出現了瓷器般的裂紋。
那些裂紋蛛網似的,駭人地爬在他身軀上。唯獨可以慶幸的,是還稱不上密集,而是疏疏地橫生斜飛着,順着五官起伏,匍匐在他灰瞳附近,不知是何緣故。
溫岚時用指腹描摹着那些微細窄小的紋路,蹭過眼睫、唇畔直叫人覺得癢。
對上白藏不解的目光,溫岚時慢慢開口:“疼嗎?”
他眼裡滿是濃郁得凝固的心疼。白藏後知後覺問:“……怎麼了?”
溫岚時沒答,隻是牽起他的左手,将磕着人腕骨的手鍊撥到合适的位置。他說:“去找找有沒有療愈類型的機器人。”
白藏下意識搖頭,聲音跑得比思維還快:“不,現在應該去找,那個操控人的人。”
或許是接觸的人太少,他向來記不太明白他人的名字:“我剛剛,遇到了……一些人,她說,那個人的情況,順利至極。肯定不是好事。”
他說話雲裡霧裡的,叫人聽不明白。這是他少言寡語的後果,也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他不希望溫岚時能明白,否則他也不會長期地有意無意避開交涉。
與時間打交道,終究是要死的。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當初,無論是幼時還是長大後的再次相遇,溫岚時都一步步逼近他,一步步讓他無路可退,一步步叫人沉溺,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會對某個人伸出手,隻為了讨一個擁抱。
他卻差點将人錯殺了。白藏沒被人握着的右手又一次無意識地摳挖着掌心,指甲嵌進肉裡。摩挲間他摸到了自己手心裡的裂紋,這裂紋恐怕在他身上不斷蔓延着。他才忽然明白過來,剛才溫岚時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是聽過自己這種情況的。早年的時候,月界幾乎将有記載的事都教給了他,也不顧人究竟記不記得住,月界不苟言笑,卻也沒有責罵過他。
那時月界講述過,超負荷的後果是逐漸透明,而某些特殊情況下,會呈現成碎裂的模樣。
……這種特殊情況,即「時間漏洞」被世間法則允許,是被認可的,換言之,是不容許他們抹除的。
白藏愕然注視着這片無法界定的空間出神。他先前摧毀的隻是矮星構造的幻境,四維之錐怎麼會已經被認可了?
他被人牽着走,半晌才開口:“溫岚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