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行中一飲一啄、起止坐卧皆有極嚴格的規矩,哪裡又容得對教習師傅這樣放肆。
可是齡官素日便是這般脾氣,教習打也打過、罵也罵過,總不肯改。且她又争氣,實在唱得出色,教習們無法,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果然這次教習也不以為意,面對齡官任性的舉動,絲毫不覺尴尬,自往鏡中照了照,緊了緊自己的發髻,就徑自出去看場子了。
她嘴裡還一氣兒念叨着,不知是在催眠自己還是催眠别人:“咱們這一行,能成角兒的,身上必得有點子脾氣。沒有脾氣,還成什麼角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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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知道,大觀園經過自己遊幸之後,此後便是家中一處“禁地”,一定是園門緊鎖、芳姿重掩的,實在浪費了那許多建造修繕的銀錢物力。
這事本來也尋常,可省親後,元春也着人去探過其他宮妃的情況,得知當日一同歸家省親的人家裡似乎都沒有似賈家一般耗資靡費的,讓元春更是心下惴惴。
聖上一向最惡鋪排奢費,如此豈不是與聖上對着幹?
元春有些埋怨,又有些後悔。
埋怨的是家人隻知奉承、于聖情毫無體悟;後悔的是自己沒有一早傳口谕回家,不讓大興土木。
可到如今這個地步,無論是埋怨還是後悔,都沒有用了。
元春很擔憂。
雖然聖上待她一直溫柔和煦,她心裡卻總是不能安定。
或者說,從當年先皇後忌辰她冒險設計偶遇聖上的那天開始,她的擔憂就沒有一日停歇過。
明明一切都那麼順利,階品晉升、賞賜不斷,她卻愈發小心翼翼起來。
這日延嘉帝難得早早理畢了政事,擺駕鳳藻宮。
元春小心接引着,陪聖上下了一回棋,見他心情不錯,便在心裡盤算着要如何開口。
延嘉帝早已除了繁複的冠戴朝服,隻用明黃色的綴玉發帶束着頭發,着常服,姿态放松,倒像一個溫文爾雅的中年書生。
他手裡拈着一枚棋子,一探手,将它放在元春的手心裡。
這兩盒棋子是用玉石磨制的,圓潤晶瑩、光滑清涼,卻因方才延嘉帝的觸摸而有了一點點溫度。
棋子入手,元春一驚,擡起頭來,正對上延嘉帝含笑的目光。
元春忙起身跪下道:“臣妾失儀。”
延嘉帝伸手在她臂上輕輕一扶,笑道:“跟朕下棋還敢走神。本來就是個‘臭棋簍子’,再不專心,更是‘不知所謂’了。”說着便向棋盤上一揚下巴。
元春忙看枰上戰局,原來己方一大片棋子早已被圍了個水洩不通,隻在一角上還有一線生機。
這一輪算該延嘉帝落子,隻要他落在那一角上,自己的棋子斷無生還的道理。
可是……
元春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的那顆棋子,這顆棋沒有落在棋盤上,聖上是何意?
她茫然地看向延嘉帝。
延嘉帝向一旁候着的抱琴招招手,示意她将棋盤收了,一面笑道:“勝之不武,赢了也沒甚意思。”
抱琴擔憂地看了一眼元春,輕手輕腳地将棋子收拾了。
元春親自去捧了一盞茶來,一面赧然道:“是臣妾攪了聖上的興緻了。”
延嘉帝揭起蓋鐘看了看,道:“在想什麼?”
他将茶鐘往旁邊推了一寸,理着袖子,随口道:“坐着回話罷,不必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