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小女孩子聽見了,忙對春纖道:“姐姐,自我們進來做事,娘和姐姐早教導過我們了,您瞧,我們每日都是洗幹淨手臉再做事的,衣裳也常洗、常換,不髒的。”
春纖将這兩個女孩子一手牽住一個,耐心道:“别急。我知道,你們已經很注意了。隻是……有些事,你們本來是不知道的,又如何做得到呢?很多我們做慣了、或者被忽視了的小事,其實都是會影響衛生和健康的。放心,這裡都會教給你們的。”
兩個女孩子稍稍放了心,都點點頭。
春纖向紫鵑點點頭,紫鵑微微一笑,接着補充道:“另外,這裡給各人分派的活兒,也已重新梳理過,每個人應做什麼,一條一條已列得明白,若是不識字兒的,便由師傅們念給她,務必要記牢。以後職責若有調整的,新的‘職責書’也會在每一季等次調整之後發給大家。”
紫鵑一面說着,春纖便将字紙對應地分給甲等的衆人。
這幾人在之前已得黛玉教導過識字,都可以讀簡單的文本,拿在手裡細細看過後,再與身後的人一一講明。
這一系列操作恐怕得衆人消化一陣,黛玉幾人原也計劃着,先如此試行一個季度,一邊做、一邊看,若有什麼不合适的,都可以再行調整校準,隻是萬萬不可操之過急。
這時頭頂随風飄過一朵碩大的白雲,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衆人感受到身周驟然而至的清涼,都不禁擡頭望去。
黛玉望望日影,微笑道:“今兒便到此為止,大家辛苦了,都去做事吧。”
衆人行禮齊聲告退道:“姑娘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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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要用一個詞形容搬入大觀園後最直觀的感受,那一定是“自由”。
而其中感受最深的就是寶玉。
未搬進來時,寶玉住在賈母院中,賈政着緊他的功課,得空便要傳他去書房,或考校文章、或提對經典、或帶他見些文儒門客。
寶玉雖一向裡很有些聰明,但在“正道”上卻并不用功,又懶見外人,雖因懼怕父親而強打精神應付,仍是不免常常達不到賈政的要求,是以常受些斥責。
及至搬進園中後,因上有娘娘叮囑,下有賈母愛護,賈政也常覺縛手縛腳。
況且如今寶玉住在園子裡,與賈政的書房畢竟又有些距離,每次傳喚來去頗要費些工夫,幾次折騰下來,賈政也覺得實在麻煩,便在定省外把專門考校他功課的次數也減少了。
自此寶玉真如一隻鳥兒被放歸了山林,再無人管束了。
自定了寶玉住怡紅院,賈政便着人專程收拾布置了一間書房,裡頭将他日常功課和将來考試要用的書滿滿地摞了一架子,供他習字、讀書。
寶玉見了很是心煩,開始還裝模做樣地讀一讀《孟子》,不過幾日便仍舊将四書等丢開,每日隻随喜讀些詩詞、閑書。
襲人隻見他肯坐在那裡讀書寫字便覺高興,又哪裡知道他手裡讀的是什麼。
又過了幾日,寶玉見果然無人管束,便叫了麝月、晴雯等來,越發将那些經典都打包收拾了,挪到外間去,換了些詩詞、各代雜史,都放在房裡各處易于拿取的位置。
此後寶玉或是與姐妹們下棋觀花、釣魚作畫,再就是收集各色新鮮花兒淘澄胭脂膏子。
因為園子裡多是香花香草,寶玉耐心鑽研,又研制出幾種新的香粉胭脂,倒強過買辦在外頭鋪子裡采買的,怡紅院的丫頭們用的都是這一款,他又額外包了許多,分送姊妹們,姊妹們用過了也都說好。
寶玉的日子過得真正是逍遙快活,隻把一個襲人愁得什麼似的,隻苦于萬般勸誡不住,也隻得随他去了。
但正如各種傳說中那些居于仙界、餐風飲露、無憂無慮的神仙也終究會思凡下界一般。
再逍遙的日子,又哪有什麼過不膩的呢?
果然,沒兩日,又見寶玉垂頭喪氣起來,成日隻是悶悶的。
任憑衆丫頭怎樣笑語哄慰,都無法成功開解,衆人隻當他的呆病兒又犯了,便不理他。
這些天真爛漫的女孩兒哪裡又知道這個敏感的少年人如風而至、不可捉摸的愁緒呢?
好在寶玉還有個知心的小厮茗煙,從前他便為着讨寶玉歡心,常常到外面夾帶些東西送進來給他玩,如今更是變着花樣将外間書坊裡淘來的各色雜書,多是豔史野聞,一股腦兒地給偷偷送進園子裡來。
寶玉一見這些書,果然高興。
其中鄙陋俗亵的可作獵奇之觀,文理細膩的則可供反複品讀。
他讀得入神,也就不成日嚷着“無趣”了。
襲人見他讀書便心喜,她見寶玉頹喪消沉了這些日子,終于又捧起書來、且努力專注更甚往日,簡直是“手不釋卷”,更是欣慰,便禁住一幹大小丫頭們,不許她們進去打擾,自己則親自在一旁添茶服侍。
襲人深服“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道理,所以隻略認得了幾個字在心裡,并不認得寶玉讀的是什麼書,這才天下太平。
若是叫她知道了,才真要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