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隻是讀些閑書,對于寶玉漫長又無事可做的少年時光來說,卻仍嫌不夠。
好在,府裡最不缺的就是閑人,又有薛蟠等一應遊手好閑又十分好事之親友,是以大家每隔半月便約着湊在一處,輪流做東,隻管玩樂起來。
薛寶钗雖是随着姐妹們搬到園子裡去住了,可薛蟠到底是外男,且已一十七歲,實在是個大人了,所以同母親一起,仍舊住在榮國府的梨香院裡。
因是客居他處,又有母親管束,他倒不好太過放肆、呼朋喚友來家的,所以每當輪到他做東時,便照常在外頭有名的酒肆“酌月樓”裡訂下一個雅間。
因是在外面的緣故,除酒菜外,在席上盡可傳些秦樓楚館的女伶男倌兒作伴,倒比在家裡時更便利些。
薛蟠自然稱意,每次對母親卻隻說是結交應酬些貴人,打點些商場上的關系,跟着便去賬上支錢。
自薛父去世後,薛姨媽向來對這個兒子是溺愛有餘而管束不足,況且她本就是一個恬淡本分的性子,也不大管外頭的事情,根本也無從勘謊,隻叮囑他少吃些酒,不許同外頭的女人胡鬧,還有晚上早些兒回家。
除了這三件事外,别的也都不大理會。
薛蟠與薛寶钗雖然是如假包換的親兄妹兩個,但于學識才情一途卻天差地别。
薛蟠從小便厭惡讀書。
早些年薛父在時還可約束一二,等後面隻有慈母在堂時,便失了最後一絲管束,偏他家裡又頗有些資财供他揮霍取樂,他便更是無法無天了。
同他一起鬼混的這些狐朋狗友們,雖然肚子裡的墨水各自都是半斤八兩,但也常常取笑薛蟠是個文墨不通的粗人。
雖則薛蟠并不在意這個,從來又最是瞧不上那些酸腐文人,但總是有些頑固的“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也有意無意便想要露上一手,好不教那些人看輕了去,卻也因此鬧出了更多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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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的“恒舒典”是城西小有名氣的當鋪。
尋常過日子,誰都有個手頭緊的時候,這時便顯出當鋪存在之必要了。
薛家的鋪子裡每日送往迎來,過手的物品眼花缭亂,非得有絕佳的眼光,才能結合東西的成色、品質,以及典當人贖回的可能性,迅速定價、收當,又能叫主顧接受,又能替鋪子裡盈利。
鋪子裡有一位老朝奉,姓張。
他自年輕時便在恒舒典學徒,日積月累、鬥轉星移,終于成了這一行的一個熟手。
鋪子裡的大小事務從薛蟠父親在時便由張朝奉主持,及至薛父也故去了,則更要依仗他了。
因為這鋪子開的年頭長、招牌亮,所以有意送孩子來學徒、或者應征來做事的人絡繹不絕。
張朝奉雖然生得是一張和善的笑面孔,又養就一身和氣生财的好涵養,在用人一途卻極為謹慎,不經過一番嚴格的考察,尋常人根本進不得恒舒典的後院。
他是個比較傳統的生意人,鋪子是東家的,那便要替東家守好了。
雖則從前那位令人心敬的東家已經過身了,如今的少東家是個隻知拿錢享樂的纨绔公子哥兒。
不論如何,那也是少東家,是這鋪子的主家。
礙于張朝奉的管束,鋪子裡的夥計們自然不敢說什麼,隻是到底在心裡對這位“少東家”都有些微詞。
不過……又有什麼法子呢,拿幾吊錢月錢的人沒事操什麼心?
就在這樣嚴格的夥計和學徒選拔制度下,恒舒典裡絕少請新人。
可就在年初,鋪子裡卻收了一個夥計,才一十九歲。
這個年輕人自稱是從膠東老家來,姓于,叫于文施。
他說自己家裡是做古董生意的,他也從小浸淫其中,得了許多熏陶。因為年輕,他父親便叫他上京裡來曆練曆練、多見些世面,過個三年五載再回轉家裡去繼承家業。
張朝奉親自考校了這個年輕人的本事,發現他不僅識文斷字,且眼光很有幾分毒辣,很會鑒物件兒。
這個年輕人腦筋靈活、反應極機敏,談吐應對十分謙和沉穩,隻是欠缺些經驗,當真是這一行的一個好苗子。
張朝奉起了愛才之心,當下便講定了月錢,将他留在店裡,先做了一個月的“折貨”,又做了一個月“票台”,用這些充滿重複勞動和瑣碎細節的小角色來試他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