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瞪眼一聽,哈哈笑道:“我當是問什麼,你平常看着聰明,怎麼倒不明白這個?‘豬野宴’不就是這些?”說着就向桌上一指。
衆人看席上時,見今日的佳肴除了上好的酒水外,原來是山豬、山兔、山雞、山菌等各樣新鮮山珍,果然當得一個“野”字。
衛若蘭撫掌笑道:“這也罷了,既如此,為何不叫‘野豬宴’?”
薛蟠“啧”了一聲,十分不以為然地道:“寶兄弟是這樣,衛兄弟你怎麼也糊塗了,你不看到這還有兔子和雞,怎麼能把名頭被一頭豬全占了去?”
馮紫英接口笑道:“我明白了,這也有理。可是又為何不叫‘野味宴’,豈不是各樣都齊全了?”
薛蟠皺眉指向那頭豬,兩手比劃道:“怎麼?這樣大的豬,馮兄弟你不看見麼?據我鋪子裡的夥計說,這可是那一帶的‘豬王’,為了捉它,還傷了我們兩個人呢,當然值得表一表姓名的。”
衆人聽了,不願再與他夾纏,都拍掌笑道:“原來如此,極是、極是!飲酒、飲酒!”
一時又有一名美貌歌姬抱着一柄琵琶上來獻藝。
她也經慣了風月,并不肯按部就班地去那椅上坐着彈唱,而是先到席上來同各人調笑敷衍一陣。
薛蟠喜歡她媚眼嬌俏,伸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挑着她的下巴笑道:“怎麼是你,雲兒呢?”
歌姬握着他的手,微微偏過頭去道:“姐姐今日有客,奴家知道大爺來了,這才跟媽媽說由我來的。奴家不知道原來大爺中意的是姐姐,倒是奴家多事了……”
薛蟠捏着她手,笑道:“得啦,大爺就愛你這樣的。”說着便指着寶玉向她道:“我的心肝兒,今天有嬌客在,不敢帶壞了他,你選那雅一點的唱來,那些‘好聽的’隻留着給爺單獨一個人時再唱也罷了。”
那歌姬聽見薛蟠這樣說,故作羞怯地将薛蟠推了一下。
薛蟠順勢又摸了一把她的手,跟着便放在鼻端一嗅。
在座的纨绔子弟都起哄笑問:“香不香、香不香!”
薛蟠哈哈大笑,嚷道:“好香、好香!”
這歌姬媚眼如絲,聽了這起哄,更是将身子如酥玉一般軟軟地貼在薛蟠身上,撒嬌不疊。
薛蟠在歌姬臀上拍了一記,笑道:“今兒是大爺做東,在座的都是我的好兄弟。平常大爺照應你的生意,如今大爺有客,你也要替大爺好好照應他們、将你看家的本事都使出來才是。聽話,你先去替我敬一輪罷。”
歌姬聽見說,隻道:“大爺這樣說,奴家自然是照辦的。”說着便向桌上拿起一隻小酒壺、一隻酒杯,面上堆起笑來,一面斟酒、一面敬酒,直将席上衆人都纏繞一遍。
及至到了薛蟠剛說過的那個“嬌客”,她瞧見是個形容漂亮、舉止文雅的小公子,心中喜歡,不由得含羞抿嘴一笑。
寶玉見她舉止風流妩媚,說話又大膽,與平日在家裡見慣了的女孩兒們大為不同,心裡也知道這是酒肆歌樓專營風月生意的女人,比之從前見過的那個雲兒又是不同的風情,隻覺得又好奇、又羞怯。
坊間以賣身不賣藝者為娼,賣藝不賣身者為妓,自己也曾從小厮們口中聽見過他們對這一行當的女子的形容,隻是一直無有機會近觀。
如今實在地見了這一個,寶玉覺得竟不是有小子們說的那樣可怕,瞧着實在也是一個尋常的女孩兒,不過是比别人多些大膽和風情罷了。
寶玉早暗暗地在一旁打量她,見這一個妙齡女子在席上同一衆男子應酬往來,又要飲酒、又要被調笑,時常還要被掐一把腰身、捏一捏柔荑,看得寶玉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這女子卻處之如常,并不以為意,想是身在歡場、常常要應付如薛蟠這樣的客人的緣故。
寶玉見狀,心裡馬上便升起一種憐惜的意思。
待這女子繞到他身邊敬酒時,他便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在下還未敢請教姐姐姓名。”
席上衆人見他這樣,又大聲起哄。
馮紫英用一根筷子叮叮當當地敲着碗沿兒,一面大聲笑道:“酒還沒吃了兩杯,這就問上姓名了。唷,還吃什麼酒?還不快叫人快馬家去取了生辰八字文定來,哥哥們等着在這兒給你做大媒呢!”
衆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衛若蘭雖也笑着,伸手卻将馮紫英手裡正敲着的筷子奪了過來、規規矩矩地在桌上放好,又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他一腳。
歌姬聽着衆人的起哄,含羞帶嗔地又飛了一遍媚眼,這才對寶玉道:“公子不必多禮,倒折煞了奴家。奴家花名‘碧玉妝’,公子若不嫌棄,便依這樣叫奴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