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斬官見了從四面八方堵上來的民衆,氣得拍桌站起,尖嗓怒喝:“這群刁民!簡直目無法紀!”
周圍坐着的其他官員都慢悠悠呷茶,其中一個放下茶杯,哼笑:“你急什麼,反正這些人也攔不住這砍頭的刀,時辰一到,斬了就是。要是有人敢誤斬,就依律斬立決!”
那監斬官一聽,也笑着哼了聲,這才坐下,冷眼看着下面鬧哄哄的人群。
張天正将人押到斬首台前:“上去吧——”
薛長平沒回頭也沒作聲,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斬首台。
午門前的風今日格外地大,渾濁的天空下斷頭台的肅殺之氣在冬日愈顯冰冷無情。
薛長平的頭發被一根木簪利落地盤在腦後,前面兩縷發随着風向一邊微微揚起。
台上坐着各色袍子的官員,個個幸災樂禍地看着她,台下有為她一遍又一遍求情哭天喊地的百姓,也有冷眼旁觀純粹看熱鬧的路人。
一般人上了這斷頭台,早就絕望的面如灰土,畢竟誰能掙脫天子要殺的聖旨,如今已是一隻腳邁進了閻王殿。
薛長平面不改色,隻是擡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
百官要她死,百姓要她活。
從前,生死從來不是她自由做主的事,一條賤命隻是腰上一袋不值錢的東西罷了。她曾一直覺得自己活在深淵之中,如今那種感覺卻不複存在了。
“啪——”一道案闆拍響,驚懼四座。
監斬官厲聲喝道:“你可認罪!”
“什麼罪?”薛長平擡首,淡然反問。
“你冒名頂替北平郡主乃欺君之罪!仗勢欺壓一方官員乃濫權之罪!偷盜太子印鑒調兵遣糧乃大逆不道殺頭死罪!你還偷名換姓瞞天過海私潛軍隊,是罪!上!加!罪!”
薛長平無謂一笑。
“冒名頂替欺君是我。世道不公不能還我公道,我就為自己讨一個公道!”
“棒打狗官濫權是我。地方狗官自以為是一手遮天,盜女子功績以霸權壓人!我就為女子讨一個公道!”
“調兵遣糧盜印是我!大逆不道也是我!赈災官員濫殺災民私吞災銀,鄰縣同胞袖手旁觀自私自利!我就為貧苦百姓讨一個公道!”
“化名參軍還是我!西蕃犯我地界,家國有難怎能無動于衷?我出謀劃策助我太元大軍生擒敵首退敵千裡,有功無過——”
“如此——何罪之有?”
皇宮。
太元帝負手站在大殿之上,深濁眼眸中神情難測。
殿前跪倒着一片,都是來求情的。
太元帝揉了揉眉心,目光看似無意,落在了一旁靜靜候着的靖淵王範逸身上。
範逸低眉神色恬淡,音色溫潤:“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她雖有功,于百姓有情,但錯了就是錯了,法不容情,今日若是恕免,他日逾法者更多。”
“望,陛下三思——”
底下跪着的尉遲绛睿聽罷心底怒氣直沖頭頂,正想反駁卻被自己父親暗地拉住。尉遲林警告的眼神意味明了。靖淵王,不是他能頂撞的。
跪在另側的左相譚佑銘微微起身,酌情奏道:“陛下,若當真殺了這薛長平,恐怕民間怨聲太多啊,我太元大戰将息,經不得太大風波和内亂了,安定民心,休生養息方為根本——”
右相王元良立即跟着複議:“左相所言極是,陛下不用管這小小的薛長平,可國事體大,長遠來看,這人恐怕不能現在就這麼殺了,若激起民憤,到時外敵卷土重來我們太元危矣!人可以不殺,罪卻是可以另治的。”
太元帝背過身,負手不再說什麼。
範逸不動聲色,狹長的鳳眸輕輕掃視了這一圈替薛長平求情的人。
可真是叫人意外,這薛長平不在京中大半年,卻能叫這些位高權重的老家夥紛紛替她說起話來。
範逸心底輕笑,她能僥幸活到今日,是他原先小瞧了她,放任長成今天的模樣。
但這一次不同了。
他要她的命。
這次的對弈,生路毫發無遺全部堵死。她還有什麼通天的本事,能再次死裡逃生?
皇宮内外,一半死寂,一半焦灼。
距離行刑隻剩一炷香的時間。
薛長平站直在斷頭台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