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四娘你怎麼說那些晦氣話!好人都長命,你跟掌櫃的都會平平安安的活到百來歲。”薛長平拉住四娘的手,握緊了幾分,“況且這客棧哪裡破了?這是我家。誰會嫌棄自己家不好?狗都不嫌窩貧。往外跑外面有什麼?做官?發财?還是住大房子?就算是李地主那宅子,我倒覺得住起來未必有我們這舒服!”
其實把李地主家那兩進四合的房子叫做“宅子”都算是恭維的話了,那房子看起來有點氣派,實則裡邊的人在廊中迎面走的都要擦着臉。
四娘聽完忍不住嗤聲笑:“你那是沒見過真正的大戶人家,你去過皇城嗎?那些高門士族的府邸把你丢進去你都走不出來,院裡燒完的香灰堆得比柴還高,一個養魚的池子比我們客棧加起來都大。像你這麼大的孩子,幾個人輪流伺候,自小悉心栽培,精細吃食養着。我們這兒算個什麼東西?”
薛長平沒打斷四娘,卻不高興四娘這麼貶低客棧,等她說完,立馬反駁:“是啊,說得就跟四娘你親自住過似的,不也是從旁人那聽來的嗎?聽來的話有多少可信的,還燒的灰比柴高嘞。再說了,按你這麼說,這世上最舒服的宅子那也應該是皇帝住的地方,還輪不到其他人···天子住的地方啊,那該得有多氣派啊——”
薛長平說着,眼珠子又烏溜一轉,語調一變:“不過,睡在那皇宮裡,就不一定有我這裡睡得随意自在了。”
四娘眉心一跳,沒作聲看了眼薛長平,又移開目光哼唧:“看你就是酸的,說大話不帶過腦子,你連皇宮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就知道裡面住起來自不自在了?”
薛長平不服氣“诶嘿”了一聲:“掌櫃的那些話本子我可是都看過了,裡面不都是這麼寫的麼!書裡寫皇宮有個十歲大的皇子,吃魚的時候不會吐刺兒結果被魚刺劃了嗓子,不過是嗓子痛了幾天,結果連養魚的宮女太監到做飯的廚子一共殺了百來個人,他一個半大的人了吃魚不會吐刺竟還怪起了沒把刺去幹淨的人?”
“皇宮自古以來規矩最多,動不動就杖斃責罰,多大點事兒就教一群人提心吊膽求爺爺告奶奶,比門口的鳥唱的還離了譜,你說這地方住起來能舒服嗎?”
薛長平看了眼四娘,突然假正經起來,嘿嘿一笑:“不過四娘你說的也對,這到底住的舒不舒服還是要親自試試才知道,等我哪天去住住再回來跟你說哈······”
四娘“嘿喲”一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行了行了!你這是剛沒睡醒做着夢呢!你要是還困就滾回床上睡去,天一亮就出門!要是不困,就給我到院子裡頭劈柴去——”
“困!困!我現在倒頭就能睡死過去——”
“······”
困當然也隻是薛長平嘴上說說,頭一回能跟着去城裡哪還有心思睡覺。
之前二哥和四娘去城裡,一趟都是六七天,每回都叫她眼巴巴羨慕死。雖說二哥每次回來都給她帶些好耍的小玩意兒,但她還是想親眼見見城裡頭究竟什麼樣。
北塞的冬日沒有任何的晶瑩之美可言,隻有提起都叫人倒抽一口氣的苦寒。
冰天雪地裡牛車頂着刺骨的寒風慢吞吞前行,耳邊是嗚咽呼嘯的北風,車上薛長平縮着脖子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
駕車的霍靈山身材高大,身上襖子雖然也薄,但他常年練武,身子骨硬朗結實,見薛長平冷的小臉慘白,便坐直了身子擋在她身前,替她擋去了許多寒風,這才好了許多。
看着眼前茫茫無盡的雪原,薛長平心底感慨:怪不得四娘還不願意去城裡頭了,在這寒冬臘月裡頭趕路,确實不是什麼美差。
早上走得早,沒吃什麼東西,薛長平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摸了摸行囊,湊近霍靈山身邊,問道:“二哥,你餓了沒?早上走前四娘還給我帶上了些饅頭。”
霍靈山停下了車:“這是餓了?那咱們先歇腳吃點東西,也不急着趕路,估計還有一天一夜的路程。要不我去獵點兔子回來,生火烤了吃。這麼冷的天,得吃點熱乎的。”
薛長平搖頭:“這麼冷的天上哪兒去打兔子?用饅頭湊合下得了——”說着拿起包裡的饅頭遞了一個給霍靈山,自己也随手抓起一個,一口咬下去,話還沒說完,“噫”一聲,臉上的五官皺成一團。
她的牙!這饅頭,凍得跟石塊似的,一口下去,沒能咬下一口,反而差點把她的牙給咯壞了,大爺的!
瞧她這狼狽樣,霍靈山忍不住笑出聲,又把身上的襖子脫下來給薛長平裹上,拿出弓箭:“放心,二哥獵到兩隻野兔的本事還是有的。吃些肉才舒服,這樣才有力氣繼續趕路。”
薛長平聽罷嘟囔了聲“也是”,卻擡手推攘:“但這襖子我不要,我又不冷。冰天雪地的,你快穿上——”
霍靈山目光飄向那被凍得發紫的手,隻繼續用襖子把薛長平緊緊裹住:“路上風大,不比客棧裡頭,你先穿着,再說,追兔子穿這襖子也礙事。”
“可是——”
霍靈山岔開話題:“對了,我記得出門前四娘把買年貨的盤纏交給你來保管?”
薛長平一聽,立即低頭在懷裡摸索起來:“放心二哥,我藏好着呢,你看都在這裡···”
正要掏出給霍靈山看,結果一打開那灰布袋子,自己倒先愣了愣:“我當時拿着不覺得沉,四娘怎麼給這麼多?是不是拿錯了——”
裡面有一塊玉,還有十兩銀錢。
“沒拿錯。那兩粒銀錢是買年貨的,另樣東西···應該是四娘專門給你的。”
薛長平瞪大眼睛: “給我的?”
霍靈山笑了笑:“你也知道四娘,從來不在人前說掏心窩的軟話。平日裡常嘴上數落你,心裡卻一直都記着這事,交代我進城之後帶你去成衣鋪子裡買套新衣。今年你正好及笄,是個大姑娘了,再買些姑娘用的什麼簪子首飾——”
“可,這玉應該是四娘壓箱底的寶貝吧。”薛長平聽罷卻沒有多激動,反而輕輕摸起那塊玉。
四娘可是客棧裡最精打細算過日子的那個,全身唯一值錢的或許就是頭上戴的那根梅花簪子了,卻也是少了一朵花的。
一般人家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拿家裡頭壓箱底的寶貝換錢用。而鎮上姑娘除了李地主的女兒,沒誰專門為及笄買套新衣,随便就過去了,哪有那麼多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