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中難得有人雪中送炭伸出援手，一般人或許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被這番情深義重的話打動，心甘情願地認下這個好姐姐。

可薛長平打小就混迹在三教九流裡，見過多少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在邊塞上活，沒多長個心眼子早死了千八百回。天底下，哪有不帶圖謀的莫名示好？這吃人的地方又怎麼會天上掉餡餅？

薛長平始終低垂着眼，沒表态。

這女子，聰明善言，這麼一通漂亮話，一是以自己的聰明和冷靜讓人信服；二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來說服她；三是許諾好處，以一幅“翻身”的美景給人希望，确實精彩。但那漂亮的眼睛裡太急切了，急切到無意中暴露了另有所圖。

話說得冠冕堂皇，可對那幾個落入圈套的女子性命漠不關心，又怎麼可能真心想認下一個毫不相幹的妹妹？說不定就是找個“墊背的”給自己養着，好給她擋風遮雨，伺機等她飛黃騰達時踩一腳，跳得更高罷了。

邊塞上這樣的人，她見得多了去了。

等蘭花說完，薛長平這才擡眸，目光靜靜落在蘭花臉上。

蘭花迎上那視線，臉上強堆着“和善親近”的笑容。

誰料就像聽不懂她說的那些大道理，薛長平搖頭，哀歎了口氣：“我出身就認了自己是個蠢笨的，不過聽得出來姐姐你有大志向，但是我沒有。我呢，就像那風吹的黃花種子，飄到哪就在哪活。我又不奢求活出什麼名堂，能踏實活着已經不容易了，不論被賣給誰都是命，你帶上我，說不定反而拖了你的後腿。還是算了吧——”

蘭花臉上的笑一時僵住，變得難看起來，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

沒等她再開口，外邊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聲，夾雜凄慘的哭泣和哀求。

薛長平重新躺回之前睡覺的位置，閉上了眼。

蘭花也噤了聲，變了臉色往角落裡縮了縮，聽着外邊那些女子被抓住凄慘的叫聲，不自覺抱緊身子。

沒過一會兒，外邊聲音沒了，一陣風掀開車簾，送來一股冰冷的血腥味。

陸陸續續上來了三個人，其中一個顫顫巍巍的手向前摸，步子不穩，一不小心摸到了薛長平的臉上，濕漉漉混着沙礫的血糊了薛長平一臉。

薛長平動也沒動，兩道疤在後邊瞥見這一幕，見薛長平睡的跟死豬似的，哼笑一聲，湊到老賈耳邊嘀咕道：“你看那貨，我看就是看着精，實際上沒啥心眼子，心大得很，肯定好賣。我眼光準，她身闆這麼硬，一看就是常幹活的，上次那李家管家婆子不是要粗使丫鬟麼？就把她賣去得了。”

老賈随意地朝車内一瞥，淡淡點了點頭：“等到了渃水成再說吧，剛才那兩個埋好了？”

“放心，埋得妥帖。早就說了别妄想逃跑，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活該見的，家裡爹不疼娘不愛的，出了門還不知道學乖些。走了！天亮差不多能到城裡，門口當差的都是老熟人，這波咱們穩賺哈哈。”

馬車最裡側，看到眼前景象的蘭花緊抿着唇，身體被冷汗浸透，臉色蒼白如紙。

上來的那幾個女子跪爬進了車廂，發絲淩亂，被挑斷腳筋的腿上沾滿血迹，淚水橫流，嘴巴張得大大的，分明哭得撕心裂肺，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全被毒啞了喉嚨。

蘭花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剛才被糊了一臉血的薛長平。

那張睡臉毫無波瀾，仿佛真的沉沉睡去，甚至還翻了個身，嘟囔了一聲面朝車廂内側繼續睡，似乎對周遭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蘭花蹙眉眼底複雜，可她明明前一秒還是醒着，與她說話來着！

這人，到底什麼來頭？！

·

幽藍色的天彌漫着空寂的冷，馬車輪子咯吱咯吱碾壓着地裡的冰渣。

深吸一口氣，清早鮮冷的空氣便溜入五髒六腑的每個角落。再呼一口氣，溫熱的氣息瞬間在寒冷中凝結成團團的白霧。

城外一些伏倒的枯木被埋葬在深雪裡，最先被金色的煦日籠罩。接着暧昧的日出肆無忌憚和白色的大地融合起來，金光從城牆根悄無聲息地往上爬，最後拂上那城頭匾額。

匾上三個大字赫然醒目：渃水城。

渃水城，太元北境的策略要塞，也是太元内腹與北塞的交彙紐帶。九橫十豎方正的棋盤街道，每家每戶圍牆下都有一條水渠連通全城，接上城外的活水，即便是冬日，水流也不會結冰，流得歡騰。

城外圍有幾條偏僻的幽巷，一般人不知道這地也不敢輕易進去，裡頭熱鬧的很，既是地下交易的聚集地，也是信息交流買賣的雜場子。

這一路除了夜半的那一次小插曲，倒安安穩穩的沒再發生什麼，薛長平在搖晃的馬車上半睡半醒。咯吱咯吱的車輪聲漸漸變緩，馬車停下。

“起來了，都給老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