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夜半三更。
薛長平前腳離去,後腳房梁之上和屏風之後有兩道身影悄然浮現,融于暗影之間,若不細察,幾乎辨不出是兩個人,還以為中間立着一面鏡子。待房門被輕輕合上,那兩人手中的利劍才無聲無息歸入鞘中。
床上,範淮緩緩坐起身,慢悠悠轉到床邊,一邊穿鞋一邊對那兩個影子道:“她進來的時候,你們怎麼不攔着?”
這語氣慵懶,仿佛剛睡醒一般,令人捉摸不透究竟是在責問,還是純粹随口一問。
屏風後其中一人接道:“本來是要攔的,但她輕車熟路、光明正大的模樣,看起來不像賊,走路的身形也不像會武的殺手,還以為是殿下您叫來的。”
範淮手上的動作一頓,擡眸掃了那邊一眼:“這麼晚,我找個人來做什麼?”
淮右不慌不忙接道:“上次您嫌這客棧的浴盆洗澡不舒服,連夜叫人給您尋了個新浴盆,又覺得這新浴盆沒看頭,連夜讓人鑲金嵌玉——”
“上上次,您覺得睡袍穿膩了,突然找來一群裁縫趕夜給您裁了一身新衣送來——”
“……”
“還有上上上次···”
“行了行了!”範淮不耐煩地揮手打斷,語氣中透出一絲危險,“本王就寝時任何人不得打擾,這規矩你們不知道?”
淮右語氣不變,繼續答道:“屬下本來也是準備攔的,可她一進來就開始解衣服——”
“……”
範淮扶額,再一次氣極反笑:“你們,在我身後跟了整整十五年……”他頓了頓,似乎連訓斥都懶得繼續,擺了擺手,“算了,我都懶得說。”
随即,他目光微轉,吩咐道:“淮左,你去,追上那家夥,看看她到底是做什麼的。來這地方這麼久了,好不容易遇到點有意思的事——”
這點薛長平猜的還真沒錯,這人似乎就是那種無聊到極點、熱衷打聽閑事八卦的富家公子哥。
淮左領命,轉身躍出窗外,迅速消失在夜色中。返回後,将所見所聞毫無波瀾地複述了一遍,語調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範淮卻聽得津津有味,興緻盎然,嘴角微微上揚。
“嗯?左相的公子也來了這小城?”
這下有意思了。
他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眸光在暗影中透着幾分興味:“回封書信到畫栖閣吧,就說今年我也不回宮過除夕了。至于人在哪,同往常一樣,不必告知。”
吩咐完,他走到窗前,推開窗扇。
窗外,月光灑滿内城河,水面泛着粼粼銀輝,倒映着滿城靜谧。月色映在臉上,将那張妖娆又矜貴的容顔勾勒得分外分明,眉眼間是漫不經心,卻帶着天生的傲然與風流。
他目光遠眺,眸光落在蜿蜒的城河上,自言自語:“早知道就問出名字了。”說着頓了頓,月光映入眼底,笑意漸深,“怎麼總覺得,還有下次見面呢。”
·
“阿平醒了沒?起來洗臉吃飯了,今兒早上有饅頭,客棧的老闆娘還煮了小米粥呢。”
薛長平半夢半醒躺在床上,二哥叫她起床吃飯的聲音分明近在耳邊卻又像是從夢裡傳來的。
緩緩睜開眼,頭頂是淡藍色的床幔。沒想到外面天已經亮了大半,她扶着床坐起身,看着窗外的日光發呆。她很少會睡到這個時候,經曆這幾日,今早二哥叫她起床吃飯的場景變得有些不真切,似乎轉眼回到了客棧裡的生活,這幾天的颠沛流離都像是在做夢一樣。
不過這樣就很好了。
“來了二哥!”薛長平應了一聲,撇去腦子裡有的沒的,一鼓作氣從床上起來,穿好鞋去旁側的臉盆洗漱,洗漱完,精神煥發地坐到桌前。
霍靈山已經給她盛好了滿滿一碗:“來,趁熱吃。”
薛長平神情沉醉的嗅着粥米的香氣,等不及端起碗喝了一口,甘甜的味道自舌根彌漫開來,順着喉嚨緩緩滑下,一股暖流直入腹中。她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由衷地滿足歎謂:“太香了——”
霍靈山也坐下,拿了塊饅頭,突然想起什麼,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昨夜回來的太晚我來不及細問,我問你,這幾日你一個人都過得怎麼樣,有沒有被人欺負?要是有人欺負了你,你告訴二哥。咱們回去之前,我先去收拾收拾那人。”
突然來這一出,把薛長平吓了一跳,還以為什麼事,聽罷放下碗,寬慰道:“沒有沒有,我怎麼會被人欺負!虧我機靈,那群人販子也沒把我怎麼樣,後來被賣去了人家府裡,每天也就在院子裡掃掃地,端端茶什麼的。昨天正好府裡公子出門,我就趁機偷跑出來。”
說着薛長平又低頭喝了一口粥,含糊道:“但沒想到半路被人盯上了玉佩,幸虧二哥你來得及時,才沒讓他們得逞。”
霍靈山蹙眉:“也不知道那人是什麼來曆。不過你沒事就好。等吃完了,咱們正好去集市上轉轉,把該買的都買了,對了,可以先去把玉佩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