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沒有火會被凍死在荒郊野外，尤其是這深冬，呼啦啦的北風在毫無遮擋的城牆外狂烈吹着，不到一炷香，就能把活人吹成一樽冰雕。

附近林子裡生着一小簇火，薛長平蹲坐在火邊，時不時伸出雙手暖一暖。她常年在北塞上，身上都常備着小工具，這些對于她而言都是最基本的保命小技。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她靜靜坐在火堆前取暖，盯着跳躍的焰火出神。

突然，前側的樹叢動了一下，薛長平放空的眼神忽然一凜回神，警惕地盯向那動靜。可樹叢隻動了一下便沒了動靜。薛長平悄然起身，放緩呼吸慢慢向聲源挪去。

她上前輕手輕腳撥開密叢。

原來是一匹馬在啃食灌木。隻不過馬背上還挂着一個重傷的男人，背上還有手臂都是一片模糊的血迹，人似乎還活着，聽到耳邊的聲音腦袋動了動，卻隻有力氣微擡手指，虛弱道：“救——救我——”

薛長平目光冰冷看着男人，并沒有多少同情。眼下這狀況，城外莫名出現身受重傷的人，誰知道什麼來路。

薛長平轉手便抽出馬上的彎刀割裂馬鞍上綁着男人的布條，将男人挑落馬下，卻在看到男人露出的臉時微微挑眉，忽而咧開蒼白的唇笑了笑：這不是當初将她賣到李家的那個兩道疤麼？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

兩道疤躺仰在地面，四肢似乎想要掙紮可卻隻能輕微抽動，幹裂的嘴唇微張想要發出聲音呼救。他意識回轉，借着火光也終于認出了薛長平，詫異到瞬間清醒過來，本要呼救的嘴唇抖了抖，愣是沒發出聲音。

從他的角度望去，此刻薛長平可不是之前那副讨好帶笑的模樣，而是手持血迹斑斑大刀自上而下俯蔑着他，那淩厲的目光冷飕地像刀子，臉無血色，唇色蒼白，站立的姿勢扭曲怪異，就跟剛從陰曹地府下爬出來的鬼似的。

兩人就這麼相顧無言四目以對，以為生出錯覺看見鬼了的龐統終于忍不住，咬牙甕聲喝：“冤有頭債有主！！我隻是把你賣給了李家，你要是被他們害死你去找他們，跟我可沒什麼關系！”

見到她這個老朋友第一句話竟然是冤有頭債有主，這是把她當成讨命鬼了？之前還覺得他有幾分能耐，現在看來也是個怕死的人。

薛長平心裡不屑，嘴角輕扯，冷笑：“你怎麼就覺得自己還活着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舉刀在龐統的頸側，刀頭“嚓”地刺進土裡三寸，斷了他的逃路，随即俯身壓低聲音：“說不定也死了，跟我一樣，是個野鬼——”

龐統變了變臉色，氣湧上來轉頭朝地裡吐了口淤血：“呸，你個小崽子少裝神弄鬼！狗屁的野鬼！老子才不信鬼神，老子命硬的很，閻王都不敢要！”

“哦？是麼？”薛長平笑笑，也懶得再繼續跟他廢話：“你怎麼弄成這副鬼樣子，你的好搭檔老賈呢？”

這話一問出，龐統憋不住了，洩憤似的罵起娘來：“媽的真他娘倒黴！烏汗那群混帳東西居然突然殺到邊塞上！本來看這次賺得不錯，準備年前再去邊塞弄些貨，沒想到剛到一個鎮子就遇到烏汗那群狗崽子，狗東西就跟憋了八百年沒開過葷，個個見到活的就揮刀殺，豬羊都不放過，殺完就放火燒···要不是我身手好，弄死幾個，不然八成就折在這次了！老賈跟我失散了——他那弱身闆，估計早就已經死了。”

聞言薛長平目光一閃，語氣失了三分鎮定：“你去的是哪個鎮子？離這裡多遠？”

“就一個無名鎮，你是不知道——”龐統說地激動，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一起身扯到傷口疼得悶哼，隻好躺回去。

不過他這會兒算是徹底清醒了，注意到薛長平握刀的手隐隐抖動，知道她這肯定是受了傷，傷不了他，便沖薛長平擡了擡下巴：“你去幫我把馬背上的傷藥拿來，給我療傷。”

薛長平視線順着龐統的目光移到自己的手上，她知道瞞不住，但也不打算瞞。龐統這種人，靠武力，不如智取。便放下刀，嘴角噙起笑看向龐統，笑意不達眼底：“道上規矩，有來有往。”

龐統斜了眼薛長平，心裡暗罵了聲這家夥鬼靈的，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還需要能動手的薛長平幫他包紮傷口，哼了一聲：“你要多少？”

“把你的馬給我就行。”薛長平側目看向停着的馬。

“要馬？”龐統眼一瞪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前頭就是渃水城，你走幾步就到了，你不要銀子要這老馬？腦子壞了？”

薛長平懶得解釋太多，一腳踩上刀背，看向邊塞方向：“我要回去。”

“你不是個孤兒嗎？回哪去？”

“我是被收養的，家人還在邊塞上。”

“家人”自然指的是收養薛長平的人，龐統一聽，收回腦子有坑的看法，有些讪讪道：“沒想到你倒還是個重情重義的······不過我看你現在回去也是送死，我都僥幸才能死裡逃生，你個黃毛丫頭不過懂點拳腳就以為自己牛轟轟了。這幫烏汗崽子對太元人恨之入骨，估計早就憋壞了······”

薛長平不為所動，目光定定看向龐統：“馬給我，我幫你療傷。換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