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不休的趕路,薛長平早已力竭,此刻月下她的身子伏在馬背上,随着馬兒奔走颠簸起伏。前方呼嘯的冷風從指隙中穿過,像是刀片割得十指生疼,都說十指連心,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無比煎熬。
天很黑很黑,隻能借着月光隐約看清眼前的路,可再前面的路到底在哪,就一點都看不清了。
好冷,好累——
薛長平耷攏着沉重的眼皮,呼吸一重喉嚨就會傳來一陣幹痛,她實在是想不起來自己已經走了多久的路了,隻是腦海中三番兩次會浮現一些荒誕的念頭,譬如現在如果她雙手一松,就會脫力從馬上滑下,倒在地上,便永遠解脫了······
不。薛長平臉上的眉頭用力皺起。
她要想點别的,她不能這樣倒在半道上,她絕不能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了。
她這樣想着,而黑暗中模糊的視線裡似乎真的出現了一絲微亮的燭光。她一擡眼,好像回到了客棧的舊木門口。
年三十是除夕夜,小鎮各家各戶罕見的,門前都會打上燈籠,沉浸在過節的氛圍中。白雪映着大紅燈籠,惡劣的黃沙上難得有了點喜慶祥和的味道。她們客棧也是這樣的,掌櫃養的麻雀在鳥籠子裡叫的歡快,叽叽喳喳像在道喜。
收帳的櫃台上擺着兩盆蘭草,平日都是掌櫃的精心細養,雖沒見過開花,但細長的綠葉筆挺舒展,毫無畏怯。薛長平會在這天給它們的葉子上挂上紅紙,紅紙可能是在村子裡換的,也可能是從哪兒撿的,上面都會有掌櫃的親手寫得吉祥話。
四娘在後廚忙的熱火朝天,天蒙蒙黑就開始做菜,油鍋爆炒的聲響比放炮仗聽着還火熱。薛長平這一天似乎比往日客人多的時候還忙,一會兒去幫霍靈山灑掃院子,貼對聯,換洗被褥;一會兒又跟着掌櫃的後面寫字,對比掌櫃的那龍飛鳳舞的墨筆,她的字那是拳打腳踢,根本沒眼看,于是筆一扔就跑到後廚去給四娘打下手。
沒有意外驚喜的話,客棧裡都是到過年才能吃上肉,醬肘子在鍋裡煮得突突冒泡的時候,薛長平就扒到了竈台邊聞着香味連連稱贊四娘手藝好,四娘要是高興了就會從鍋裡用筷子撕下一塊肉皮叫她嘗嘗好沒好。薛長平興沖沖接過,端着碗就跑到前院,在掌櫃的前大口嘚瑟吃着滾燙的肉,嘶哈嘶哈地直呼氣。
往常掌櫃的或許會呵斥她幾句“沒大沒小,不把他放在眼裡”這類話,但因為是除夕,過節嘛,也隻笑呵呵說幾句“饞鬼”。
李地主家吃的早,他家的鞭炮最早放,而聲音一響,正好就到客棧開始吃年夜飯的時候。
“明年又是新年啊,這日子過得真快,以前沒感覺,現在嘛——一轉眼,小長平都長這麼高了喽——”掌櫃的饞酒,一般都是第一個敬酒的,說完就咪了半杯酒下肚。
“我沒什麼好說的,客棧如今這樣好得很,新年舊年安穩過就是了。你這丫頭這一年長進确實不少,那就祝你,還有靈山,新一年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四娘語氣雖然和平日裡沒差,但話裡也多了幾分喜氣。
“阿平,年紀沒到,不許偷喝酒——”霍靈山擋住她要偷偷拿酒的手。
薛長平在馬上閉着眼,嘴角不禁彎了彎,輕笑出聲。
說她倒黴可憐,确實有點,畢竟她從小就沒有父母,是個孤兒,一窮二白,屁都不算。但是她也沒那麼倒黴,至少沒死在塞上,還住進了客棧裡,遇到了這些家人。瞧,她多走運呐。雖說命不好,但運還是不錯的。老天爺也沒那麼不公平。
還沒等她看到自己,燈火突然全部熄滅,一陣山搖地動。
馬蹄鐵甲嘶吼着踏進了鎮子,一片火光接天,血濺天幕。無數熟悉的面孔驟帶驚恐,四散奔逃,卻沒有一個逃出了馬上閃着冷光的鋒刃。
“啊——”隔壁老闆娘扭曲的臉在她眼前無限放大,血濺進了她的雙眼。
薛長平陡然驚醒從馬背上彈起,心口劇烈跳動起來。眼前還是一望無際的寂靜黑夜,根本沒有什麼刀光劍影。她坐起身晃了晃腦袋,迎着冷風吹醒自己。
不是真的。這隻是夢而已。
她這不是還沒回到鎮子,眼見為實——不會的——
強壓下驚懼帶來針紮的心悸,薛長平雙腿夾緊馬鞍,重重揮鞭。
“駕!”
“哒哒哒哒——”急促的馬蹄聲沉重敲擊在北塞的大地上。
快,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
·
夜風柔拂,拉開宮廷夜宴的序幕。
皇宮大殿裡燃着上千盞燭火,金頂玉柱在燭光下流轉出燦若星河的光澤。寒冬的肅殺早被隔絕在宮牆之外,大殿門窗大開,冷風從四面吹進,可等吹到人跟前時,卻也夾雜着和煦的暖意,帶着醇厚的酒香熏得人心曠神怡。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鼓點落下。
緊接着三排三十六人的絲竹管弦齊齊奏響,大殿中央,金蓮台上七位舞女身披金霞彩錦,踩着節拍,那赤練水袖若雲似霧柔柔舞起。舞動的身姿優美如鶴,乘風欲飛,嗓音如溶在燈影裡的碧波,淺淺吟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