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爾塞沉默,深深地望着薛長平。
薛長平一字一頓道:“我若留下,唯一的好處便是有一安身庇護之地,可以保命。但這不是我想要的。”
“當初烏汗被打到了雪山腳下,哪怕隻剩一口氣,憋了十幾年也要卷土重來。首領應該理解。如今我家人橫死,家鄉蕩盡,若我不是陰差陽錯晚幾天回來,現在也是那鎮子上一具凍僵的屍體。會有人在意嗎?”
“幕後真兇會拍手叫好,他們計劃得逞,覺得這無數人命死的該!”
“烏汗本就仇視太元,死的這些人不過是個數字,是利于你們揭開陰謀的線索,有何關系?”
“而太元隻會考量烏汗造成了多大威脅,又如何将你們再次趕出塞北——”
“沒人在意那些人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死,死的時候有多痛苦,多絕望,多凄慘,又死得都是誰——”
“老天留我一命,不是用來苟活的。我要真兇付出代價。”
烏爾塞俯視着眼前這道單薄的身影: “憑你?”
眼前瘦小的身影連肩頭都未及他胸口,這話中不可為而為之的瘋狂和嚣張口氣倒是被她說的異常清醒。
薛長平自然沒有必要向他解釋自己能不能做到,又如何做到。
隻道:“不管我做得到做不到,我都一定要做。況且,憑你們烏汗難道就可以嗎?”
烏爾塞挑眉。
薛長平:“烏汗現在是自身難保,不論兵力還是實力與太元抗衡都如同螳臂當車。我從小生活在北塞,北塞什麼荒涼的地方我再清楚不過,雪原更不必說。烏汗十年蓄力,不如太元一月舉國調動。你們這次不論作何打算,歸根結底都是要保住烏汗。”
“我要借刀殺人,你們願意?”
薛長平笑笑,繼續道:“您也知道,烏汗軍中不少人因我出身太元對我成見頗大。兩國争鋒之際,一個有烏汗血統在太元做官的左知政就是前車之鑒。退一步,即便我想留下,也留不下。”
室内一片沉寂。
這一番思量,目光之長遠,令烏爾塞也不得不對她再次刮目相看。
話已至此,人是留不得了。
薛長平不敢保證上一刻烏爾塞答應讓她走,下一刻會不會立即變卦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既然要走,自然走得越快越好。
薛長平回了院子連夜收拾行李,找來輛推車,叫尉遲绛睿同薛塵将霍靈山搬上車。
麥蘇木見薛長平要走,知道攔不了,隻是将霍靈山餘下所需要的所有藥都打包給薛長平帶上。
薛長平詫異:“這麼多藥,蘇木嬸,你要是給了我,他們——”
“我知道你們各有主意,事關烏汗,我也說不上什麼話。不過,我做了這麼多年的軍醫,拿點藥的權利還是有的,你就拿着吧。這些是外敷的,記得每日換下新的藥包。這些是内服的,等他醒了,每日小火熬煮半服,熬上半個時辰,一次兩碗,一月便好得差不多了。”
薛長平一人拿不過來,尉遲绛睿在後邊扶着推車,薛塵見了立即上來幫忙一起拿。
薛長平抱緊懷裡的藥包,深深鞠了一躬,無比鄭重:“謝謝蘇木嬸,這恩情,我薛長平日後必會報答。”
麥蘇木隻是笑笑,她并不需要薛長平報答,但即便說了不用,這孩子也未必會聽。
溫聲囑咐:“好了,路上慢點,萬事小心。”
一行人就這麼匆匆從烏汗人的大營裡搬了出來。
昔日食客熙攘,宴如長龍的渃水第一酒樓如今死氣沉沉,主樓一層的桌椅上蒙了厚厚的灰塵。
薛塵點了盞蠟燭,緩步端到桌上:“姑娘原先說可以借烏汗人的保護躲避那些刺客餘黨,如今怎麼又這麼着急搬出來······莫非那些蠻子為難你了!”
薛長平搖頭,盯着靜止的燭火出神:“這麼多天都沒有消息,那些刺客應該沒有留下什麼後手。寄人籬下遲早都有被趕出來的一天,早些出來還有時間自己站穩腳跟,況且,有些事,在烏汗人眼皮子底下做起來束手束腳,不方便。”
薛塵點頭稱是,問道:“那接下來姑娘什麼打算?”
薛長平:“常瑞說太元大軍距離渃水城還有兩日路程,如今也差不多該到了。”
常瑞是尉遲绛睿自稱的化名,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暴露在這裡,反倒帶給他性命之危。于是随意編了個假名。
薛塵聞言似乎想到什麼,坐直了身子:“姑娘趕緊走是想撇清與烏汗的關系?否則被視作叛賊一黨,便沒機會為父親翻案了——不過,我們是應該出城投靠大軍,還是等大軍攻入城?”
薛長平食指在桌上點了兩下:“不着急,先看看烏汗人打得什麼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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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鐵騎迎着凜冽寒風正午前抵達渃水城城樓下。
冬日裡寒氣逼人,蕭涼肅殺的氛圍在士軍盔甲間更顯濃烈。
付堅駕着馬,上前叫陣,高聲喊道:“城内烏汗人何在!若是速速投降,我們主帥同意留下爾等一條小命!”
語音剛落。
“嗚——”
隻聽那城牆上兩角立即傳出低沉喑啞的号角聲,在空曠的沙場顯得悠揚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