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爾塞不慌不忙:“将軍莫怒。”又繼續道:“我說這些,并非要對太元基業指手畫腳,而是,若你我開戰,其實是叫手足相殘,讓兄弟姐妹自相殘殺。太元皇帝不是一直說,‘普天之下,皆為赤子’麼。”
尉遲林沒有接話。
片刻後,冷笑道:“你一路殺來,怎不念這手足之情?”
烏爾塞:“将軍此言差矣,我烏汗一路長驅直入,未傷一人。”
什麼叫做“長驅直入,未傷一人”?
這話如驚雷炸耳。
尉遲林心下一震,面上卻不露分毫:“什麼意思?”
“今天将軍來,隻與将軍談和。”烏爾塞笑笑:"以渃水河為界,南北分治,如何?"
尉遲林聞言撫了撫下須,呵呵一笑:“你就這樣放我等入城,叫送城與你的左知政情何以堪?”
"将軍誤會了。此城,并非左都督相贈。"
尉遲林手上動作一滞,沉沉目光打量着對面年輕的首領。
那人在他審視的目光下,仍是從容不迫,半分不亂。
這般鎮定,反倒讓尉遲林心生幾分複雜。
尉遲林:“你說談和便談和?”
烏爾塞起身,身後屏風緩緩撤去。
後面坐着一人,擡眸見了尉遲林,展顔一笑。
那笑令人如沐春風,熟悉中又夾雜了一絲許久不見的陌生,看得尉遲林霎時間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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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林步出屋門,付堅急忙迎上前去:"将軍,那烏汗人如何說?"
尉遲林:"大軍部分進城,以渃水河為界,駐守城南。其餘人馬,就在城外安營紮寨。"
"他竟敢放我們入城?"付堅一怔,旋即眼中亮起一道精光,壓低聲音道:"不如我們進城後來個裡應外合,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話未說完,尉遲林猛地轉身,立即吹胡子朝付堅瞪去:“住口!他們手裡有人質,不可輕舉妄動!”
“人質?”付堅一愣,“是何人讓将軍如此忌憚?”
尉遲林長歎一聲,目光望向遠處:“是宸陽王殿下。”
這五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砸得付堅呼吸一窒。半晌才反應過來。
!!!
若是他貿然出兵,惹得烏汗人一怒之下傷了宸陽王,莫說一條命,便是千條命也難抵這滔天大罪。
太元無人不知,若說太元帝最偏心寵愛哪一位皇子,那一定是宸陽王,範淮。
他是貴妃所出,隻是貴妃當年随太元帝北征時染了胎寒,雖得太醫悉心調養,範淮生下來仍體弱多病。
太醫說需要養在陽剛之氣足的地方,就常常被太元帝帶在身邊,抱在腿上批奏折。
一日,幾位大臣的奏折上莫名多了些墨迹,有的畫着王八,有的畫着叉叉。那些官員覺得大受侮辱,揚言要去禦史台告禦狀。
太元帝聞言卻笑道:"幾位卿家要參一個稚子不成?哪有為官父母的風範?"說着翻開那幾本奏折,"朕倒覺得批得甚是在理。你們自己瞧瞧,這寫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那幾位官員臉上挂不住,細看之下更是羞愧難當。有人把州府地名都寫錯了,還有人文章用錯了典故。
更有一次,小範淮在太元帝書寫聖旨時,好奇地捯饬起傳國玉玺。誰知一個不慎,竟把玉玺磕掉了一角。太元帝非但不怒,反而笑道:"父子情深,以玉玺為證,這倒是千古佳話。"
待範淮年歲漸長,太元帝便将南方最富庶的一方封地賜予他。
那裡山清水秀,魚米之鄉,是南方最繁華富饒之地。
保他将來一生高枕無憂,永享富貴。
也養出這位殿下如今的性子,朝廷上下誰不知這位富貴閑人。
宸陽王若在渃水城出了半點閃失,就算他們把整座城池雙手奉上,也要保證這位毫發無傷才行。
難怪這烏汗人放他們入城,簡直有持無恐!
"太子殿下已在趕赴渃水的路上,"尉遲林望着遠處的城牆,沉聲道,"與烏汗談和一事還輪不到我們作主,需等太子殿下親至。"
他揉了揉眉心,頗為頭疼。宸陽王向來行蹤不定,喜好四處遊玩,怎偏偏挑在這等節骨眼上來了北疆,落入烏汗人手中。可真是天降的麻煩。
翻身上馬時,尉遲林又轉頭叮囑道:"進城後,先查封都督府。"
"末将遵命。"付堅應聲。
尉遲绛睿匆匆從房裡沖出來,對着院子裡的薛長平叫道:“醒了!醒了!”
薛長平正在打水,聞言手裡麻繩一松,隻聽“哐當”一聲,那木桶又重重砸回井裡。
飛似的沖進屋裡:“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