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再無遮擋,朝天終于看見石塊上的人影。未及反應,那人彈簧般跳起:“什麼人!”
朝天望着腳下僅挪動兩步的痕迹,心頭雪亮。
“等等…你是江朝天?!”
“好久不見。”她望着對方臉上明晃晃的錯愕,“老黃,難為你還認得我。”
老黃怔忡片刻,臉上浮起滄桑笑意,“…回來就好。”
朝天松了口氣,挨着老黃坐下。萬千疑問在舌尖打轉——九州大比前他去了何處?方才離缁峰的師姐與他有何淵源?最終卻隻擠出幹澀的一句:“可曾見過穿棕衣的人?”
老黃明顯一怔:“棕衣的…不曾見過。”他摩挲着手腕,忽又遲疑道:“倒是有個穿粉色衣裳的姑娘,紮着馬尾,往深處去了。”他指向霧氣翻湧的道路,“我勸裡頭兇險,她卻說本就是為探查而來。”
這絕對是姜盈。姜盈那衣裳分明是粉棕色,就是為了和商隊其他人的棕衣做區分。是老黃太直男,還是修真界沒有粉棕的說法…朝天突然愣住,自己怎會用這般格格不入的念頭?仿佛身體裡還住着個不屬于此間世界的魂靈。
“那丫頭倔得很!”老黃搖頭歎氣,“好在築基期的修為,撐不了多久就會回去——”老黃自知失言,話音戛然而止。
朝天沉默片刻,最終問道:“你怎知築基期在此無礙?”
老黃長歎一聲:“你既尋到此地,就該明白這是靈氣裂縫,被空間之力裹着。”被枯黃頭發掩藏的清明眼神望向虛空,“修為越高,越會被這力量拉扯。凡人反倒渾然不覺。”
兩人并肩坐在石上,老黃沙啞的嗓音依舊帶着昔日傳道時的韻律。
“被牽引會怎樣?”
?“難說。早先駐守此地的門派,有人徹底消失,有人…回來便瘋了。”
“為何滞留在此?”朝天追問。
“躲人。”老黃的話明顯簡短起來。
“躲天衍宗?是摘星閣給你報的信?”見老黃沉默,朝天緊逼不放。
“你快點兒出去,待久了也會——”老黃突然頓住,枯手探向她丹田,“你不再是半石人了?!經脈通暢卻無靈氣魔氣。不對,你體内…”
微弱的靈力剛滲入她體内,朝天猛地抽回手——這空間詭異,她可不想特殊的體質暴露在其他人眼裡。
“你究竟怎麼回事?”
老黃還沉浸在方才的玄妙感應中,喃喃道:“上月摘星閣說潮海鎮裂縫能強健凡人體魄,我查探發現兩地溢出的能量…”
“與我的灰霧相同!”朝天脫口而出,驚得老黃渾身一震。
他懊惱地搓着臉:“罷了,你既身負雙氣,知曉也無妨。”
“你隕落後某處突發靈氣暴炸,冒出些靈魔雙修之人,與我當年情形極似...這才趕去查探。”
不待朝天追問,老黃已沙啞開口:“多年前九州比試,我遭人暗算染了魔氣。尋常人初修魔氣不過皮毛,可我當時…靈魔二氣在經脈裡攪成了死結。”手在丹田處比劃着,“最後隻能自斷靈脈,把靈氣連根拔了。你也知道,身無靈力如何能在天衍宗存活。一開始宗門尚且念着我之前的貢獻,久而久之,也開始嫌棄我吃白食。後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你當時應該是被魔修所害,可這靈氣裂縫是自然生成?”
老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時雖染魔氣,修為體魄卻暴漲,遠非尋常魔修可比。”
恰似潮海鎮民的變化!兩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老黃因此懷疑,天地之外存在着某種類似魔氣的特殊能量。他推測這種灰霧能量或許不會侵蝕神智。當年陷害他的人,極可能早知曉此事。
“翻翻典籍就明白,每隔幾百年必有一次靈魔暴亂。生靈塗炭,修士皆瘋。”老黃苦笑一聲,“生靈塗炭,修士皆瘋。這些年親眼所見…有時不禁懷疑,或許靈氣魔氣本身就有違天道,才讓使用者終陷癫狂。”
“若真違逆天道,白天行怎會被奉為天道之子?”朝天冷笑。
老黃呵呵一笑,又道:“興許你我都是被天道遺棄之人,隻能摸着黑往前蹚。”
“可你仍主動探查裂縫,還為迷途者指引生路。”
老黃喉結滾動着,師妹方才的懇求猶在耳畔:“師兄,天下靈修沉溺誅魔大業罔顧蒼生,魔道魁首縱有治世之才終非正途…你曾是受天道眷顧之人啊!”她眼中燒着灼人的光,“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九州癫狂?隻需将你抗衡魔氣的法門——”
可那些字像燃盡的香灰落在皮膚上,青雲血濺火場那日,他藏在坎青峰喝酒;九州擂台上江朝天命懸一線時,他正縮在千裡外的沙地上發抖。
那個受天道垂青的正道之子?早被他自己親手剮了!
“朝天,”他聲音裂開砂礫般的粗粝,“當年為救一個弟子染的魔氣。”
“師弟...本是天縱奇才。後來才想透,我倆都是被選中的餌食!什麼正道之光?不過是甕裡養肥的蠱!隻有撕開這該死的'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