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竟然真能十連勝。”昶提着燈籠走在最前方,看上去心情相當舒暢,他難得向子鼠搭話,“這學期輪到我值日的時候刷黑闆都交給你了。”
子鼠咬牙切齒地跟在後面,開始後悔在玩黑傑克時答應昶“能十連勝就代替刷黑闆”的約定。
“就算你真的赢了,你也該自己擦黑闆。”桃子也提着燈籠,走在隊伍最後。
“可是我赢了啊——”
“那也不行。”
“嘁。好吧。”昶淡淡地咋舌,到底子鼠是否遵守約定似乎對他而言完全無所謂。
時過九點,天色黑得徹底,幸好天空一片晴朗,漫天的繁星讓視野清晰了些。山間潮濕的空氣從草木間溢出黏附在皮膚表面,和着微風透着秋季的涼意。三人從别墅出發往山腳走去,山腳有一小片村莊圍繞在田野中,視線穿過樹林能看到房屋間的幾星燈火。
“晚上确實有點冷……”回想商臨走前叮囑的一番話,桃子拉了拉被風吹起的外套。桃子和子鼠都借了傭人提供的短外套,昶則是穿着長袖來的。
“報告上說出現的地點固定在那邊的田裡,但出現時間很分散。”子鼠眺望着隐約的田埂指了指大緻的方向。
“那就隻能守株待兔了。”昶看向子鼠指的方位。
日期接近十月,田裡基本都收割完秋季的作物換為種植冬小麥,從麥田的一端到另一端整齊地排列着低矮的麥株,假若光線足夠的話可謂是一覽無餘。
出現稻草人的田地已經荒蕪,由于長時間無人打理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
“因為害怕稻草人沒人敢靠近,所以才這麼荒涼嗎?”和子鼠埋伏在雜草中,桃子把燈籠放好。
“不止這個原因,”子鼠解釋道,“管理這片田地的農家家中隻有一位婆婆,她上個月去世了,村裡暫時分不出多餘的人手接管,本打算過了冬再讨論,結果突然冒出了稻草人。”
“她的家人呢?”
“丈夫似乎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唯一的兒子也在年初的時候死在外地。”
“這樣……”
昶帶着燈籠繞完田地一圈回來,他和兩人一樣伏身蹲下:“結界鋪好了。”
“這樣稻草人就沒辦法逃跑了嗎?”桃子想起和附身在姚罂身上的怨靈戰鬥時的場景,那時不知昶用了什麼伎倆把查茶家整個包了起來,“不過你這次怎麼借用子鼠的符紙?之前用的金粉呢?”
“有金砂我當然不會用符紙啦。”聽到桃子的疑問,昶不滿地撇了撇嘴,“但上次消耗得所剩無幾,還沒來得及補充。”
“哪個到底是什麼啊?”桃子順着話題問了一句。
“就是金砂啊。”
“所以說那是……”看着昶不明所以的表情,桃子的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你指的是那個?”
“那個是哪個?噢,黃金的沙礫,神秘學裡很常見吧。”
一旁坐着的子鼠也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和昶一樣沒聽懂桃子的問題。
“不過不是純金,而是金錫共晶,為了脆化還摻雜了矽和其他物質。”昶又加了兩句。
“……………………”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桃子強行換了個話題,“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出現為止。”
待子鼠說完,三人不約而同沒了聲音。
周圍稱不上安靜,青蛙和昆蟲的鳴叫此起彼伏,時而不知是老鼠還是蛇在草叢裡窸窸窣窣地穿行。取代月亮的滿天繁星将夜幕與地面的距離無限拉遠,偶然掉落的流星劃出纖弱的弧線。
空氣卻有些沉悶。
擾人的蚊蟲一直在身邊打轉,不過随後又飛遠,桃子看了看手上捏着的香囊,是出發前屋内的傭人塞給他們的,一人一個。
“這些香囊真有用。”她默默在心裡感慨,不禁想起自己留在家裡的香囊,裡面的草藥放了許久,氣味幾乎散盡沒什麼效果了,在昶出現之後亂七八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桃子把它忘得一幹二淨。
不久之前母親還說要去藥房重新抓配驅蟲的草藥,然而提出去藥房的到底是仿形還是真正的母親,事到如今也無從得知。
“……”
盡管昶依舊惹人生氣,但對子鼠和二月,桃子讨厭不起來。接觸得越多隻會越加發覺所謂的除祟師,不過是生活在自己身邊、随處可見的普通人,現在隻是碰巧發現了他們的另一面罷了;至于祟,目前除了它們能被人為賦予惡意、自身攜帶着惡意以外,桃子對它們沒有更多的認知。
桃子瞥了眼昶。
“?”察覺桃子的視線,昶微微偏了偏頭,什麼都沒說又盯着前方。
“會長也和你一樣能把祟吃掉嗎?”桃子挪了挪嘴唇,最終決定開口。
子鼠也在意地豎起了耳朵。昶能使用請仙的能力還是從桃子口中聽說的,說實話這點實在超出他的想象。
“不能。”昶簡略地回答了桃子的問題,閉上了嘴。
聽到答案,桃子似乎松了口氣,子鼠卻無法釋然。
二月不能像昶一樣把祟吃進肚子,那麼,假設的确有德派家系能特性的因素左右,但這終究還是屬于昶獨有的能力。要令這樣破格的能力放在一個即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也不知道會做些什麼的人身上,無異于将野獸放出籠子任由它在人群中漫步一樣危險。
“父親和母親……家裡的其他前輩知道他的能力嗎?”子鼠思考是否需要報告給家中的長輩們,随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和月陽哥的事又沒什麼關系。本來擅自離家已經讓他們夠擔心的,就不要再給他們添堵了。”
桃子和子鼠各懷所思,昶則靜靜地凝視着叢生的雜草。
忽然一簇草葉劇烈搖晃,仿佛有什麼東西從地上爬起來。
三人注意到動靜,都摒住了呼吸。
一個由兩根木棍交叉綁在一起構成骨骼、帶着黴變的麥稈組成血肉、穿着破舊的馬褂、大約兩米高的稻草人穩穩地站立在雜草中間,它全身泛着白光,讓人想不在意都難。
它埋下腰,周圍飛起一根根連根拔起的野草。
“主角總算登場啦。”昶提起燈籠,撥開草叢朝稻草人走去。
“你過去幹什麼?!”桃子急忙阻止他,怕被聽見特地壓低了聲音。
昶揚起下巴指了指對面:“去看它到底在做什麼。”
“雖說它不襲擊人,但萬一被你激怒怎麼辦??”
“紫薯就算了,那個身上附着的祟你不是看得見嗎?”昶示意桃子仔細觀察,“寄宿在草人身上的是死靈,死靈會保持死前的樣貌。”說着,他和資料上的描述對照起來:“男性、年齡二十出頭、下颌方正、寬鼻翼、右前臂留有野狗咬過的舊傷。外貌和年齡符合年初意外死亡的兒子的特征,資料裡記錄了村民的口述。”
“我又沒看資料……”桃子輕聲嘟哝,接着她看向子鼠試圖求證,“也就是說,婆婆的兒子附身在稻草人身上了?”
“咳……附身的祟我看不見。”子鼠窘迫地清咳一聲:“周圍的結界由我看着,它逃不掉,有情況我會協助你們。”
“調查隊的報告上也寫了這個猜想。我們的任務就是去弄清楚它的身份和回來的目的,以及視情況除掉它。”昶接過桃子的問題,繼續往前走,“你們倆待在這裡,我一個人足以對付。”
“我也要去。”桃子咬咬牙,快步跟上,“我想知道他為什麼回來。”
大概是桃子的決定出乎昶的意料,他的動作略微遲滞,不等桃子靠近便稍稍加快了速度:“……随便你。”
稻草人仍在扯着草皮,田地中央已經拔秃了一塊地方露出漆黑的泥土。看起來是好幾天積累下來的努力。
“你在做什麼?”昶高舉着燈籠,艱難地從草叢裡鑽出來。
“哎!你怎麼提着燈籠就來了?!這麼多幹草危險得很!你趕快把火吹滅!不然一個不小心燒起來可就闖大禍了!”稻草人慌慌張張地揮舞着手臂朝昶喊道。
昶環視一周,從懷裡放出一列白色的符紙,符紙發着光圍住昶和稻草人,等符紙的亮度足夠照亮四周時昶吹滅了燈籠中的蠟燭。
“你……你是村裡請來的仙術道長?這是什麼法術??”稻草人傻眼。
昶沒理會對方的驚歎,重複了一遍:“你在做什麼?”
稻草人見昶身份特殊,拘謹得有些結巴:“噢……我……我這是在拔草,把雜草拔完了才能種麥子。沒想到道長這麼年紀輕輕,剛才吼你真是對不住……”
此時桃子也鑽出了草叢:“為什麼要種麥子?”
“咦,又來一個仙姑?”他看向桃子,如果草人有表情,想必是一臉驚訝,“呃……看樣子你們都是城裡來的吧?現在是種冬小麥的時節。這田啊,一看就知道荒廢久了,我娘行動不便沒法種……我這不隻有晚上回來嗎?隻好能種一點是一點。”
“你是這家婆婆的兒子?”桃子問道。
“對啊。”稻草人老實地點點頭。
“你知道你已經死……唔???”
“喂、你……!!”昶的發言完全沒有顧慮對方,桃子連忙用力捂住昶的嘴,恨不得把他的嘴縫上。
“道長說啥?”
“si……絲、絲瓜!他想問你絲瓜熟了沒!”桃子慌張地敷衍過去,接着她低聲斥責昶,“你給我閉嘴!”
見昶點頭答應桃子才松開手,昶用力呼吸着新鮮空氣。
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與祟交流,桃子一時感到緊張:“……你為什麼回來?”姑且問了最想知道的問題。
“你問我為什麼回來,我想娘了啊,我在煤窯一呆就是一整年……”稻草人撓了撓頭,思索了一番,“咦?經仙姑你這麼一問,好像回過神我已經在家門口了?怪了,我是怎麼從煤窯回來的?坐船?”
“那……你為什麼一直呆在田裡?”
“這個……我總覺得呆在田裡比較好。再說了,不知道為啥我醒來都是半夜,我見娘屋子沒點燈,她應該早睡啦,叫醒她不好。”
“咦?可是婆婆她……”發現稻草人并不知道婆婆過世的消息,桃子回頭拉着昶,湊在耳邊小聲詢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嗯……大概婆婆将稻草人視作兒子的替身,由于給它穿上了兒子的衣服,他的靈魂才會被引導至此。”昶眯着眼睛細細觀察稻草人,“婆婆的念想隻為見上一面,所以靈魂沒有攜帶其他記憶。
“至于不回去……附身的對象是稻草人,稻草人理所應當站在田裡,它不會産生離開的想法。靈魂的意識會被媒介左右。”
“原來是這樣……”
“嗯,真是感人肺腑的親情。”昶的感慨毫無起伏,他向稻草人伸出右手,影子裡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沒必要和死靈多費口舌,我可以讓它立即消失。”
“你怎麼能……!?”桃子略微吃了一驚,她算是再度領教了昶的不可理喻,“……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她咬咬牙,憤懑地跨前一步擋在昶面前,“我警告你,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她的語氣平靜,眼神卻很認真。
“你怎麼生氣了?”昶放下手,饒有興趣地看着桃子,“那你打算怎麼辦?”
“和你無關。”桃子厭煩地轉身朝草人走去。
“不要想着降靈噢?已經分散的靈魂是回不來的。”昶站在身後小聲喊話,似乎在好意提醒。
桃子瞥了一眼昶,他笑着揮揮手,分明一副看戲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