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二月姐也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被丢出窗外的。”昶慣例抓到把柄就嘲笑起來,不動聲色地收起鋪設在房間的結界,所有的金線湧回藏在他身後的玻璃瓶内。
“咳。”子鼠尴尬地清清嗓子,在另外兩人的目光中打開自己房間的洗漱櫃,拿出毛巾擦幹臉上的水珠,“你們怎麼醒得這麼早?”
“列車遇上事故,可能會趕不上總會。我們先聯絡過祟務,那邊會派車直接過來接我們。”二月細心地解釋,她瞥了眼床頭櫃上的座鐘,時間臨近四點四十五分,“估計祟務的車快到了。”
“什麼事故?”子鼠總算發現列車沒在行駛。
“跟我們沒什麼關系的事故。唔,你該去叫桃子起來了。”昶從床上起身,随手将蓋好瓶塞的玻璃瓶塞進褲兜,下起逐客令。
二月跟着站起來,“昶,好好待在房間裡,我等下還會過來。”她扶着門框,不放心地回頭叮咛。
“好好好。”昶朝她揮了揮手。
“具體是什麼事故……”感覺自己被敷衍,子鼠試圖提出異議,而送走二月的昶無視他的意願,果斷拉上隔門,順帶闩上門闩。
“喂!這家夥……!”子鼠氣不打一處來,仔細想想二月沒反駁昶的話,或許确實和自己沒什麼關系。他姑且按捺住無處發洩的抱怨,做下車的準備。
昶的行李很少,而且聯系祟務以後便收拾過,其實他現在無事可做。不過昶不可能乖乖待在房間發呆,他總會找到打發時間的方法,比如——
他打開車窗向外望去,樸林的身影已經走過自己這節車廂,正往側後方的樹林前進,他的身邊還圍繞着六隻飛舞的蜂。
昶确認周圍沒有其他人,将車窗的開合掀到最大,踩着窗台悄悄跳了出去。
等昶找到樸林的時候,發現他斜靠在林中空地的岩石上,痛苦地捏着胸口蜷成一團。所有的蜂依舊跟在他身邊,但六枚尾針留在他手臂各處。
“……你對自己下咒了?”昶不禁皺着眉頭。
面對來人,樸林很是意外,隻是他沒有多餘的力氣逃走或是驚訝,就連擡起眼睑都要付出十足的努力,冷汗沿着下颌滴落在地,咬得發酸的齒間滲出淡淡的鐵鏽味。
“為什麼要這麼做?”距離他五米遠的地方,昶停下腳步。
樸林深吸一口氣,初冬的寒冷混着水氣凍得背部發麻:“……我們做了無可挽回的事,所以應當受到懲罰。”
“‘我們’?”昶環視一周,确認隻有樸林一人,随即,他意識到了什麼,“哈,你想模仿東方快車謀殺案的作案手法?但樸家的人除了你都被殺了,裝作所有人一緻認同的表決有什麼意義?”
“那是假的!我們還活着!都是那個該死的庸醫害的!”樸林矢口否認,高昂的聲音仿佛從齒縫間擠出來,充滿急躁和憤怒。
“如果不是那個姓梁的,我女兒、女婿,還有孫女孫子們怎麼可能遇上這種事……!”有如将手中的拐杖重重拄在地上,樸林的聲音變得沙啞,帶着渾濁的鼻音。
“你在演什麼戲?難道你以為你家人的靈魂活在你身體裡?哈哈哈哈哈!”似乎聽見好笑的笑話,昶大笑起來,但笑聲戛然而止,他擺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哪會有這種事。别做白日夢了。”
“你再說一遍……?!”
“大哥、婆婆,别和他争了。”樸林換了一副氣若遊絲的嗓音,自我勸說之後他對昶搖了搖頭,“你不會懂的。”
以昶的靈視,輕易可以看見附身的靈魂,但在他的眼裡,怎麼看樸林都是孤身一人。
“解離型人格?既然他堅信自己有多個靈魂,去糾正也是多費口舌……”昶想了想,歎了口氣:“随便吧。我隻想問一個問題。
“養蜂人……蜂的術式和方法,你從哪兒得到的?”
“你為什麼要知道這個?”
“處理散播詛咒的源頭需要理由嗎?”
“……”面對昶的反問,樸林陷入短暫的沉默,再次開口時語調變得十分沉穩,“是我散播出去的。”
“噢——是嘛?途徑呢?”昶完全不予采信。
“……這個不能告訴你。”說着,他埋下臉。
“你是不想說還是不知道?”
“……”
“你以為有多少人受害?就為了你自以為是的仁義?”
“……”樸林依舊保持沉默。
“行吧。你不僅把詛咒散播出去,還不打算把知道詛咒術式的人說出來——”昶放棄毫無用處的公衆價值,打開玻璃瓶的瓶塞,瓶口傾斜,金色的沙礫像流體,滴落地面濺起水花,“那就别怪我的方法過激。”
無數的細絲從樸林的耳邊掠過卷起微小的氣流,霎那樸林身上的疼痛輕松了些許。
“……?!你做了什麼?!”樸林緊張起來,意識到對方的行動可能超出自己的預料。
“沒那麼疼了?我隻是除掉了其中一隻詛咒。”昶一派輕松地向樸林解答。
“除掉……詛咒?你是說蜂?”樸林不可思議地咀嚼昶的說辭,“怎麼可能……”
“你不好奇為什麼詛咒對我不起效嗎?”昶将玻璃瓶——準确來講是将繞着手腕緩緩旋轉的金色流體——展示給樸林,“真的不湊巧,神秘學我算是我的專長。
“當然,剩下的我會留着,你能自由行動對我沒好處。”他頓了頓,即使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縫,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的笑意,“接下來,我會讓你家人的靈魂一個一個消失,直到你回答我的問題。
“不相信我能做到的話你大可一試?
“不過在那之前你先仔細想想吧,他人和家人,哪邊比較重要?”
“你、你不能這麼做!!”樸林慌了神,他抓着岩石表面,掙紮着站起來,可身上不斷襲來的劇痛令他無法挪步,“知道是我散播出去的不就夠了嗎?不會再有人被詛咒了!”他不自覺擡高音量,拼命大叫。
“使用詛咒的是别人,誰又會聽從你的指揮?”
“因為……因為我告訴其他人隻有我寫的詛咒能生效!我之後沒有再分發詛咒了!”
“……”昶打量着對方的一舉一動,樸林則睜大眼睛死死地瞪着昶。
“我說的是真的!”
“……為什麼要散播詛咒?”昶勉強順着對答問了下去。
“我想知道詛咒是不是真的能用,懲罰那個庸醫不能有半點閃失。”
“既然如此……”昶對樸林的回應隐隐約約感到了違和,像是——照着寫好的标準答案念出來一樣。他回想着對話,檢查自己是否有遺漏的關鍵:
“這個術式是你編寫的?”
樸林咽了口唾沫。
“小心!!!”突然而至的呼喊擾亂了林間的空氣,一個身影從旁邊鑽出,擋在昶和樸林之間,看起來在保護昶,“警官!他們在這邊!!!”
“咦??什麼……”一切展開都太唐突,昶下意識将金砂回收。
緊随其後,幾位警察跟着蹿出樹林,将樸林團團圍住:“舉起手來!雙手抱頭!!”“樸林!我們認為你有殺人嫌疑,老實點跟我們走一趟!”
樸林愣了一下,他沒作反抗,忍着疼痛跪在地上做出投降的動作。
一名警官立刻給樸林帶上手铐,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走吧!”
“等……”昶探出手還想說什麼。
“你沒事吧?!”眼前的人轉頭問道。
“……”昶無奈歎了口氣,擡頭看向好事者,對方亂蓬蓬的灰色頭發此時已經整理妥當,“……嗯,沒事。”
“昶!我不是讓你待在房間裡嗎!?”身後傳來二月怒氣沖沖的聲音,她快步穿梭在樹幹之中,氣息有些紊亂。
“剛才真是太危險了!你看見他離開應該跟警官通報,而不是一個人自作主張跟着嫌疑人行動!”站在眼前的病子珅也闆起面孔,“二月小姐沒發現你不見了的話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呃,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見二月出現,昶作出被抓包的糟糕表情想要蒙混過關,眼睛卻盯着警官押送樸林遠去的背影,“老師為什麼在這裡……?”
“這是……”二月剛想解釋,一位警官走了過來。
“院敏西先生,麻煩你來一下。”他客氣地對病子珅招了招手。
病子珅聞言轉身:“我就來。”他看了眼二月,最後目光停留在昶身上,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那就……你們趕緊回列車吧。”
“……诶?
“——??”昶張着嘴,無言地指着病子珅的背影,滿臉驚愕地向二月求證:“——這、這、這??”
二月扶着額頭苦笑:“我也是剛知道。”
“——??!”
昶,陷入史無前例的混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