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的活動時間在半夜,關于這點若昶沒有說謊,自然子鼠今天也會在桃子家借住。
基本上所有的祟不到自己活動的時間就無法捕捉到實體,要解決隻能老老實實等待。
即使自己備了衣物或是用品,卻仍有被褥之類的東西需要主人家來安排,加之現在臨近十二月,不是什麼随便裹着外套薄毯就能熬過晚上的時令。
可是,以桃子現在的狀态要替自己做這些未免太不近人情;就算去醫院那天子鼠幫忙收拾過被子,知道大緻放在哪裡,擅自翻動别人家的櫥櫃也是不該。而昶這家夥更是指望不上,莫名其妙在桃子的房間門把上系上一串金色的鈴後,丢下“結界沒什麼用,但你可以試試”這句話便返回房間。
從不熬夜的子鼠索性選擇了不睡,雙手抱在胸前一副生氣的模樣坐在客廳守夜。
桃子躺在雙人沙發上,沙發鋪着棉絮和毛毯,蓋着厚厚的羽絨被,也不知道是桃子自己鋪上的還是昶幫了忙。
“……那家夥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子鼠對自己的猜測翻了個白眼。
時鐘一格一格向前,房間裡沉靜得産生耳鳴,窗外倒是有風刮過,幾片落葉擦着玻璃發出細碎的抓撓。
少年搓搓有些僵硬的手,在杯子裡倒上熱水,少女則已經熟睡,客廳裡聽得見均勻的鼻息。
端凝桃子的睡臉,子鼠長歎一口氣陷入沉思。
桃子的靈魂到底是如何被轉移到人偶中去的?
目前他所了解關于靈魂的術式幾乎停留于理論,唯一付諸現實的隻有靈魂固定術式,而這術式充其量隻能令離體的靈魂固定下來,因此制作幸運兔腳時需要通過額外的步驟獲得原材料:
去年研究部利用了即将失去自我的怨靈,周家雄則殺了自己的妻女。
——啧。
子鼠厭惡地咋舌,目光瞥向一邊。
假如真的有能讓靈魂從□□分離的辦法,那些捏着幸運兔腳或是别的什麼術式的野狗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
眼下桃子的情況不能走漏出去,一旦查明原因,自己勢必傾盡全力将源頭抹消。
至于呆在隔壁的同齡人,子鼠隻希望他能明白事理,不要礙手礙腳就行。
隻不過,為什麼桃子總會遇到這種事?或者說,為什麼被卷入這類事件的總是像桃子一樣,認真活着、真誠對待他人——善良的普通人?
為什麼她得經受這些不合常理的挫折?
善人不應當有善報嗎?
沒錯,善人得到善果順理成章。
是那些背棄了人倫的魑魅魍魉恬不知恥地拽着他們的衣角,企圖将所有人一并拉入地獄。
令人作嘔的惡意的波浪化作腥紅的爪牙,向站在河岸上的人們洶湧而去,衆人驚恐地四散逃走但無濟于事,洪水般的污血拖拽住他們的腰身,一人接着一人融掉了皮與肉,被滿眼的赤紅吞噬。
離自己最遠的那一邊,某個淺灰色中長發的青年正拉起周圍跌倒的同行人,催促他們逃跑,自己卻被淤泥裹住了雙腳。
隻消一眼,子鼠便認出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側影。
“……!!……哥!!”他不禁大叫,撥開湧來的人潮向月陽的方位靠近,但不知怎的,自己無力得一步也邁不出去,魚貫而來的人群不斷沖撞着他的肩膀,逼得少年連連後退。
“月陽哥——!!!”子鼠伸出手,哪怕什麼都夠不着,隻要能再靠近些許、再努力些許,說不定就能救——
月陽聽見子鼠的呼喊,朝他笑着揮了揮手,宛若戳破的水球,化為一灘泡影。
“!!!”少年猛地睜開眼睛,客廳的座鐘發出“铛——铛——”兩聲報時。
看來自己不知不覺睡着了。
子鼠調整着呼吸,心髒還緊張地跳個不停。縱然知道剛才是夢,夢見的内容仍舊讓他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如果當時我也去了連山縣——
如果我能早一點派上用場——
如果我再努力一點——
——肯定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桃子翻了個身,些微的動靜讓子鼠的思緒回到現實。
别想了。
少年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此刻,耳畔響起一陣清脆的鈴音。
那是數小時前昶系在桃子房間門把上的玩意,盡管子鼠問過這是做什麼,卻未得到回答。
少年疑惑地回過頭,“怎麼突然……”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桃子房間的房門敲着鈴聲徐徐打開。
棕發的玩偶筆直地伫立在門後。
祟總算開始活動了?
子鼠抽出幾張藍色的符紙羅列開,客廳中憑空出現一道水色的屏障,隔在人偶與桃子中間,又順帶攤開數張白符扔向人偶。
白符像被無形的絲線鍊接,圍着人偶繞城一圈,是之前在花歌身上用過的“縛”。
顯然子鼠采用了保守的行動。
不清楚人偶到底是哪種祟,暫且先保持距離,假如結界沒什麼用,那就用屏障直接阻擋。
出乎預料的是,人偶在站原地沒有動作。
“?這祟到底是怎麼回事?”子鼠有些遲疑。
他卻沒注意到,躺在沙發上的桃子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地走過少年身邊,将手掌疊上屏障。
“桃子你做什麼?!”子鼠避開繃帶包裹的傷口抓住對方的手腕。雖說接觸這層護盾也不會對桃子造成什麼影響,但萬一她出去了不就沒有展開的意義了嗎?
桃子似乎聽不見子鼠的詢問,她又伸出另一隻手。
下一秒,子鼠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在少女的指尖觸碰的霎那,屏障猶如澆上滾水的薄冰,轉瞬間铿锵碎裂。
水色的光屑四處迸濺,藍色的符紙仿若被拉住四角撕得粉碎,紙片漫天飛舞。
“怎麼可能……”少年驚愕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桃子的靈力不是三級下等嗎?怎麼可能這麼輕巧地打破屏障?自己的靈力足足比桃子高出兩等,這不合理!
不對!!在考慮這點之前首要防備的是桃子被人偶控制了?!
這時,少女大幅揮手試圖甩掉子鼠的牽制,這力氣完全不像從她的身軀中使出的,竟然差點将子鼠推翻在地。
“桃子你醒醒!!”子鼠右手抓住桃子的肩膀,左手死死拉着對方的手腕不讓她再前進,她手腕的繃帶已經開始滲出紅色的血,估計傷口裂開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對付人偶……!!
子鼠咬牙,餘光瞥向身後,穿着綠色格紋連衣裙的玩具一動不動困在白符圍成的圈中。
趁着他分心的間隙,桃子猛地一推從子鼠手中掙脫,轉身奔向玩偶。
“桃子……!!”少年向後半步穩住平衡,但來不及阻止對方。
挂在門上數十個小巧的金鈴忽然融化一般變了形狀,化為無數金色的細絲纏住少女的手臂,把她向後拽去。
能做到這一系列操作的眼下隻有一人。
子鼠回頭一看,果然紅發少年不知何時已經走出房間,右手中拽着絲線的另一頭,做出向後拉動的動作。
“啊——!!”桃子怒吼着,那片金絲在掙紮下綻出靜電般劈裡啪啦的光流,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就連德隆也無法束縛住桃子?!這隻祟到底是什麼?!
少年心中的震驚又上一層。
“别發愣,去把容器毀了!”昶催促道。
“——啧!我知道!”子鼠立即回過神來換出紅色的符紙,抓起縛中的人偶便要把符紙貼上——
“!?”少年的動作一滞。
始終不曾動彈的人偶此刻卻渾身顫抖不止,巨大的心跳聲沿着掌心沖進少年的胸腔,異樣的不和諧有若警告迫使子鼠停了下來。
等一等……既然祟能賦予桃子遠超她自身的力量,為什麼自己甘願束手就擒?
難道它不在意本體被破壞?
察覺到子鼠的猶疑,昶有些不耐煩,身旁的束縛在急速消耗靈子。
自己不擅長消耗戰。
速戰速決吧。
他把捏在左手的玻璃瓶摔碎在地,釋出所剩不多的金砂打算親自動手,但某條信息在靈子濺射的閃光和玻璃的碎裂聲中從腦海一閃而過。
之前桃子說過“從人偶的眼裡看見了自己”——莫非這既不是操控亦不是剝奪,而是交換靈魂?
自己和桃子都沒看見人偶身上有靈魂附着的痕迹,除非這是人偶本身的靈魂,可這怎麼可能?
人偶擁有靈魂?
昶匪夷所思地往身後看去。
盡管身邊的閃光不見減少,但對方的掙紮弱了許多,這披着桃子外皮的生物嘴角浮現出無聲的冷笑。
不掙紮是因為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