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大應時常有神官入仕,更有甚者封侯拜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種狂熱的推崇往前追溯,得從大應開國說起。
當時諸國混戰,各方勢力此消彼長,應青炀的太祖也是自立為王的一支,由于在行軍打仗上有些天資,一時間風頭無兩,不可避免地被合縱連橫,差點被多方合圍葬身蜀地。
僥幸逃脫之後,隻剩千餘兵士,彈盡糧絕。
窮途末路之時,應青炀的太祖到一土地神廟參拜,随後天生異象,白日裡驚雷劈裂了神廟主殿,大地崩裂,磚土之下金銀财寶無數。
應青炀的太祖憑借“神賜”,東山再起,随後越戰越勇統一各方勢力,建立新朝。
大應滅亡之前,這是百姓們津津樂道的一件奇聞,正是應運而生,所以應青炀的太祖改姓為“應”,新朝也定名為“應朝”,以期諸神庇佑,福澤綿延。
應青炀也認同這一點。
果真是應天感召,天要他滅亡,便崩解得一幹二淨,片刻都沒耽誤。
更滑稽的是,如今應青炀作為唯一的血脈,卻是個從不将神明之說放在眼裡的逆行者。
而如今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仍然有拜神的習慣,有陳珂一般的舊俗,最多最多,隻是對神明少了一份敬意,多了一份漠視。
姜允之也不能免俗,他亦不是不敬神明的人,隻是在吃飽飯和為看不見摸不着的各路神仙上供之間,十分理智的選擇了前者。
像應青炀一般心底完全沒有神明之說的人,大抵隻有一人。
耳聞已久,緣悭一面。
應青炀有一瞬間微不可查的走神。
好在姜太傅是個一開始講學就收不住的人,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說着說着,他的科普小課堂就變了味道,他道:“那人當年滅神之策一出,若非有三十萬大軍作為底牌,大梁早在立朝第三年就再度淪陷于戰火。”
“就算如今神教十不存一,也仍是大患。”
“急功近利,剛愎自用,這種人怎麼能堪當大任。”
姜太傅講出了火氣,須發都略微抖動。
緊接着就是一通關于某人登基十年來治國之策的貶損。
應青炀原本還饒有興緻地聽着,等到聽見那個有特殊意義的“那人”,表情頓時扭曲成了苦瓜。
姜太傅口中的“那人”,即是如今大梁的太上皇,也是老臣們口中,應青炀的死敵。
若想複國,大梁的君主就是他們必須殺死的對象。
而應青炀這位前朝餘孽,也是大梁君主的隐患。
身份與立場對立,聽起來他們之間,注定是你死我活的關系。
細數新朝曆史,從大應亡國,到多方混戰群雄逐鹿,再到當今大梁太上皇掃除障礙建立新朝,立新法新策,知人善用,手段強硬,三年内就已經讓這片土地恢複生機。
三年之後,太上皇的治國之策逐漸有些激進,姜太傅所說的滅神之策正是其中之一。
太上皇不信神明,強硬命令手下大軍,将大梁境内的所有神殿一一毀壞,曆時兩年,雷霆手段拔除毒瘤。
應青炀聽到的時候隻想叫好。
不過,姜太傅為首的老臣們倒是從來不會說一句好字,對太上皇的一舉一動都能找出貶低的角度,每次都讓應青炀歎為觀止。
用一個不太恰當的形容,就像總能挑出毛病的丈母娘一樣吹毛求疵,村口賣馍的王大娘都沒這麼不講理。
要不怎麼說應青炀生來就是個混不吝,他一身反骨,别人越說不好,他偏要交口稱贊。
要應青炀說,大應朝算什麼天佑,當今這位太上皇才真的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呢。
畢竟這位太上皇自北境起兵時年僅16,至如今景和十年,這人也隻是堪堪而立。
這麼顯而易見的事,他親愛的太傅愣是蒙起眼睛當瞎子。
——“若有一日你大事,絕不可如此急躁……”
唉。
應青炀愁啊。
他面上不顯,手裡穩穩拉着缰繩,俨然一個專業的好車夫。
姜太傅一番拳拳報國之心天地可鑒,任誰聽了都會有所震動,奈何應青炀從小聽到大,已然對這番說辭有了免疫力,裝聾裝瞎,駕輕就熟。
自家太傅說得起勁,應青炀也随他去了,連連點頭應聲,看起來非常溫馴聽話。
然而他不鬧幺蛾子,姜允之反而覺得不對勁。
這小子居然不反駁,有問題。
姜太傅疑惑的目光落在應青炀身上。
應青炀于是笑嘻嘻道:“若不是當年的滅神之策,如今哪裡能找到個不需要租金的地方供您講學?說起來這束脩,是不是得分那人一半?”
姜太傅頓時漲紅了臉:“臭小子!胡說八道!”
“哈哈哈哈哈哈!”應青炀哈哈大笑,他拿起邊上的半截馬鞭,揚鞭一揮,小毛驢立刻加速,“哒哒哒哒哒”地向前跑去。
差點被晃倒的姜太傅發出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孺子不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