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雪連綿不絕,應青炀估摸着這是今年最後一次來掃墓。
啟程前往秘密基地之前,他回身看了一眼這一片墳冢。
若是與前朝皇室毫無瓜葛,他們本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陽光下,可以魂歸故裡,被親朋好友時刻惦念、祭拜。
而非在這荒山裡,憤恨不甘地死去、無人知曉地長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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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青炀沿着羊腸小路向上,極有技巧地分辨出容易滑坡的位置,小心地避開,看起來已經是個進山打獵的好手了。
瓊山一帶最厲害的獵戶都未必有這麼一手老練的本事。
越往深處走,樹木愈發高大,盤根錯節的老樹一排排伫立,枝桠向外延伸,偶爾有雪堆從枝頭砸下來,在寂靜的山林裡分外明顯。
深林裡的老樹模樣都很相似,再熟悉地形的獵人,進來也容易迷失方向。
應青炀早早在沿途的樹幹上做了标記,沿着标記一路向前就能到達目的地。
但他的秘密基地也很好認,隔着很遠向前望去,就能看到一片十分奇異的景緻。
隻見前方的高樹之間,麻繩編織成的巨大細網懸挂在半空,網的四角連在樹幹上,纏了幾圈打了死結以作加固。
巨網一層疊着一層,從樹幹上人力所能到達的高處,到距離地面半尺的距離,約莫二十幾張,以花瓣綻開的形狀布局延展,看起來非常壯觀。
從巨網邊上向上望去,才能發現這裡其實是另一座高山的底部,盤山道從另一側蜿蜒向上,在最高處的拐點,是岩石被橫刀劈斷一般垂直的懸崖,分外陡峭險峻。
這山崖底下的層層麻繩巨網,是應青炀花了很長的時間,耗費很多私房錢,才自己搭完的緩沖裝置。
而這樣的布置還不止一處,沿着這處斷崖,約莫有七八處。
應青炀動作靈巧地攀上了一棵高樹,向巨網中間眺望,并沒有發現有下塌的弧度,看起來沒有東西墜落在上面。
“今天也沒有嗎……”他有些失望地喃喃自語。
應青炀為什麼在這裡費力做這些事,當然是有原因的。
進山之前應青炀喂的那隻瘸腿馬黑影,就是從這裡撿回去的寶貝。
黑影原本是一匹戰馬,應青炀撿到它的時候,它身上還有精良的鞍鞯,蹄鐵看上去也是精心制作,品相也十分出挑,一看就不像是小地方的馬場能養出來的。
黑影這種高規格的戰馬,也是不會出現在尋常人家的,大梁在這方面的管控極為嚴苛,為了避免底下的人養私兵,再把大梁推回到當初各方割據的狀态裡。
大概是因為太上皇就是從北境起兵,見識過胡人的騎兵有多兇悍,所以在自己訓練出一隊南征北戰的邊疆軍騎兵營之後,也會忌憚有人效仿。
應青炀當時就猜到,黑影大概是朝廷的車隊裡出來的。
瓊州這個地方本就是窮山惡水,到了邊境地帶民風更是剽悍,瓊山一帶時常有人落草為寇,氣焰嚣張的時候,甚至連大梁朝廷運送軍糧的車隊都敢劫。
黑影估摸着也是受了迫害,從行軍的隊伍裡脫離出來的,戰馬受驚逃竄的事情并不罕見,隻不過不少騎兵會用哨子将馬匹喚回。
顯然這隻馬并沒有,應青炀猜測它的前任主人很可能也已經在暴動中殒命。
黑影離開大部隊之後不知道怎麼進了山,徘徊奔走,又在懸崖邊上失足墜落。
戰馬壯實,從懸崖墜落的時間又是夏季,老樹茂密的枝葉成為了最好的天然緩沖帶,以至于戰馬跌落崖底時還有氣。
應青炀倒是看過許多獸醫方向的書籍,可惜空有理論知識,實踐是半點沒有,他草草給黑影做了包紮,滿心可惜地将戰馬拖回山下後,才發現這家夥還頑強地活着。
他喂養了幾天,戰馬的情況慢慢轉好,隻不過摔斷的後腿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留下了跛腳的毛病。
應青炀喜歡馬,尤其是戰馬,看起來威風凜凜,特别豐神俊逸。
或許這樣形容馬匹有些過火,但應青炀真是喜歡得有點入魔。
有了先例之後,就一直在想能不能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才在這裡精心布置了裝置,并且盡量增加了巨網的層數,還在每層鋪上了枯葉和雜草。
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應青炀還是這樣做了,畢竟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緣分天降的時候可是不會管對錯的。
按理說最近的雪災如此嚴重,低溫環境和被冰雪覆蓋的官道,發生馬匹受驚的概率應該加大了才對,但始終沒有應青炀期待的驚喜發生。
“可惜了。”應青炀又嘟囔一句,挨個巡視自己的救援裝置,沒有一個有被動過的迹象。
應青炀歇了心思,想去前段時間打到野鹿的地方碰碰運氣。
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他正欲轉身離開,卻聽上方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大塊的落雪掉落下來,緊接着是一陣破空聲。
應青炀擡眸向上望去,隻見一個黑點在視野裡迅速放大,然後是翻飛的白色衣袍,一直到和第一層巨網接觸被稍稍緩沖一刻,他才看得真切,随即瞳孔驟然緊縮。
原因無他,那竟是個人!——一個穿着月白色衣袍,長發淩亂翻飛,無知無覺也毫無反應墜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