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青炀當然不知道外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他坐在床榻邊上,雙手無意識交握在一起,眼睛盯着男人泛着青紫的唇,他不知道那顆解毒丹是否真的能奏效。
大應皇室的秘寶,每位宗室子弟能得到一小瓶,傳聞中能解百毒,是前朝不知道哪一年一個雲遊方士進獻的藥方。
應青炀沒用過這東西,也沒什麼機會用,這會兒更沒覺得可惜。
他腦子裡還下意識回想看到男人的第一眼。
便忍不住開始思考這人究竟怎麼會在冬日裡,以這樣一種模樣墜落懸崖。
他天生腦子活泛,大概也是因為身體疲憊到了極點,這回兒天馬行空的怪異思想在腦子裡亂飛,上蹿下跳,東一個想法西一個想法。
就如同一開始的猜測的那樣,要麼被人所害,要麼自己求死。
可是什麼樣的仇家能做到這種程度?又是下毒又是逼他穿着單薄走進風雪中。
然而就算應青炀再沒見識,男人身上那件裡衣的質感也不像是淪亡之人能穿的。
那便是他自己求死。
但應青炀想不明白。
他即便在最底層、最無人問津的地方,再艱難,也要暢快地活。
所以他不懂。
好奇心一旦在心底滋生,便像野草一樣飛速蔓延生長,以至于應青炀無意識地将自己疑問說出了口,“他什麼時候能醒?”
他實在太好奇對方的經曆,想親耳聽到對方訴說的聲音。
想問問他究竟是誰,想聽聽他從哪裡來,想知道瓊州之外是何光景,想見見這個他重活一世還沒來得及好好品味過的時代。
“就算服了解毒丹,起碼也得個幾天吧?”孫大夫拿了個小馬紮坐在架起的爐竈邊。
北境這邊一到冬日便是徹骨嚴寒,竈台一般都架在屋子裡,和内室隻隔了一道牆,燒起來之後能順便暖了屋子。
孫大夫正守着自己的藥罐子煎藥,添柴火的動作卻有些磨磨蹭蹭。
他心說沒有解毒丹,這人連半個時辰都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别到時候浪費了他的藥材,那可都是前一年辛辛苦苦采的,他半點都不舍得糟踐。
應青炀背後沒長眼睛,自然不知道身後的孫大夫在摸魚。
孫大夫雖然方才同意了,但他委實不太相信姜允之會由着小殿下亂來。
他老神在在地摸了摸胡子,心說不出一刻鐘,姜允之肯定要就要沖進來把小殿下數落一通。
沒想到半天過去了,他煎好的藥都進了哪位未來皇子妃的嘴裡,而且喝一半吐一半,給孫大夫心疼壞了。
就這,姜太傅還連個影都沒見到,讓他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人呢?
*
荒山下的這個小村落說大也大,大到能容下他們這麼多前朝流落至此的孤魂野鬼。
說小也小,小到應青炀撿了個什麼東西回來的事,根本連半個時辰都瞞不過,就傳到了主管荒山“大權”的姜太傅耳朵裡。
隻不過話剛傳到他這裡時,說的是:“殿下不知道又從山裡撿了個什麼東西回來,比當初把那瘸腿馬帶回來的時候還要緊張呢。”
姜雲之整日奔波勞累,又知道應青炀有這個撿東西的毛病,就沒準備搭理,自己躺在榻上小憩一會兒。
沒想到等他一覺醒來,消息已經迅速變成了:“殿下撿回來個人,并且一見鐘情準備納對方為妃。”
姜允之:“?”
剛從同僚嘴裡聽到這個消息時,姜太傅以為自己還沒睡醒。
他推開門準備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就被冷風糊了一臉,頓時打了個機靈。
姜太傅縮回房裡,一邊穿襖子嘴裡就一邊蹦出了一連串的,“胡鬧!成何體統!這小子一天不鬧點事就皮癢!”
“你們好好同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刻聚集在姜太傅屋子裡的,是僅剩的幾位前朝舊臣,也算是荒山的主心骨了。
季成風,陳雷,大應皇室禦前侍衛,逃出國都時,護着一行人的主力軍,時年四十二歲。因是武人,身強體壯,一直是村裡的重要勞動力。
沈懷遠,原禮部尚書,七十八歲高齡,是荒山的大長輩,如今耳背得厲害,腦子也不大清醒了,但好在身體還算硬朗。
沈朗,沈老爺子的親孫,三十九歲,世家出身,科舉入世,就任于工部,大應滅國前一年的探花郎,如今早已将詩文策論忘在腦後,是自學成才的裁縫,負責全村人的衣物裁剪。
季成風學過點木匠手藝,給沈懷遠做了個輪椅,沈朗每日推着老爺子出來曬太陽。
其餘人,皆是當年的随行宮人、各家的奴仆,知根知底,這些年雖然一同生活,但到底沒那麼親厚。
一路奔逃,加之落腳的地界堪稱山窮水盡,死去的人太多太多。
後來為了避免橫生枝節,他們也甚少和外界人接觸,也無親眷,說是快要孤獨終老也差不離。
冬日裡他們一般不出門,誰讓這次的事情鬧得太大,一聽到消息就往主屋趕去。
但應青炀讓阿墨守在門前,誰都不讓進,一個個的隻能轉頭聚到姜允之這裡來,硬生生把小憩休息的姜允之叫醒了。
于是變成了現下這幅樣子。
季成風撓撓頭,“殿下那網子居然真能有用,我一直覺得就是瞎胡鬧,也是命大,這都能活下來。”
沈朗倒是不在意這些,隻覺得殿下願意成家立業是好事,“原本覺得殿下一直不娶妻是怕紮我們這些老光棍的心,沒想到是沒遇上看對眼的。隻是納妃是不是有些過了?如此草率,怕是于大計無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