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說,您現在也算他半個東家!怎麼現在倒成了他的茶工。”
竹篩接住炒好的茶胚,林霧齊直起腰時聽見尾椎骨發出輕響。
他摸了摸自己的袖口,發現自己慣常用的帕子不見了,隻得接過三勤給他備下的帕子擦汗。
雕花窗緊緊閉合,糊窗的棉紙上映着高宴來回走動的剪影。
裡面六個茶工正圍着竹匾分揀茶葉,清一色的青布衫上繡着林家商徽,偏生最中間那個穿大綠衣裳的身影指手畫腳。
分明是自己花錢雇的老師傅,此刻倒像念經的和尚,全聽高宴一人調度。
“他要的就是使喚我的快意”。
高宴在屋子裡成為這場銷售的總指揮,房屋中間用一扇巨大的屏風将他和幫工隔開,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實驗室裡,指揮師弟師妹們做實驗的感覺。
他似乎心有所感,扭頭也看向窗戶的方向。
幸好,林霧齊及時躲開了視線。
被鍋裡的蒸汽模糊了視線,林霧齊拿尚還完好的手背揉眼睛。
“嘎吱”。
面前的窗戶突然推開。
“今日辰時前要制出百份試喝包。”
高宴頂着一頭碎茶芽沖出門來,發間還别着半片焦卷的茉莉花瓣。
林霧齊怔怔地盯着他的後腦勺,臨時充當發帶的帕子有些眼熟,不知何時換成了自己從不離身的玉蘭花的帕子!
這人……
林霧齊既無語,又無奈。
高宴湊到竈台前扒着鐵鍋沿,“林小郎君這手藝——”尾音拖得老長,“你那鍋茶胚的葉尖都焦了,重炒。”
二人中間隔着一個熱氣騰騰的鐵鍋。
竈台咕嘟咕嘟冒着蜜糖水,琥珀色的糖漿裹着冰糖氣泡。
林霧齊冷冷地看他不說話,但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不想死就閉上嘴。
高宴此刻像個得志小人,豈肯輕易放過林霧齊:“林家既算半個茶商傳家,怎的傳到您這兒,倒把炒茶當熬漿糊了?林小郎君竟不識火候”。
說完,他還很得寸進尺地抓了把茶葉,嗅聞一番後,眉頭隆成小山,搖搖頭:“這鍋茉莉白茶算是廢了,已經炒老了,您瞧這茶胚,老得能給縣太爺當胡子碴了。”
林霧齊攥炒勺的指節泛白,卻見高宴從袖裡摸出兩塊冰糖,指尖一彈便扔進三勤面前沸騰的水鍋。
冰糖落入,濺起的熱水險些燙到二人的手背上,他連說兩句不太誠心“抱歉”,然後哼着野調子關上雕花窗。
他已經很小心炒茶了,鐵鍋燒得通紅也不敢撤柴,唯恐誤了炒茶的時辰。
結果得到的卻是高宴的一番嘲笑。
林霧齊鏟出廢茶,重新往裡面添加原料,必須保證品質,雖然這“品質”的真假也無從驗證。
“窗戶有必要遮這麼嚴實麼,莫不是要學那戲文裡的煉丹仙長,煉出個長生不老茶?”
三勤往銅壺裡添了瓢冷水,腦子裡立馬蹦出另一個猜測:“遭了,公子,我覺得他肯定怕咱們看見他往茶包裡使什麼陰謀詭計?”
“少說話,多做事”,林霧齊手腕酸得幾乎握不住炒勺,卻比剛才落力三分,低頭繼續翻茶葉。
“哦”。三勤垂眸,繼續攪拌鍋裡的水。
他愣了愣,盯着鍋裡漸漸濃稠的糖汁——蜜香混着若有若無的茉莉花香,像勾着魂兒的絲線,繞得人鼻尖發癢,讓人忍不住想多吸兩口。
這個高家二郎到底用了什麼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