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當街打個人,明天下個館子覺得不好吃砸個店。就連到宮裡的宴會也像那未被馴化的潑猴,惹事生非。
他們喊叫着,讓那個小孩跳下去。而亭子之下,是浮着冰塊的冷水,與冷水之下輕而易舉就能殺死一個成年人的水草。
榮錦皺起了眉,想上前阻止,卻看見那小孩先他一步動了。
小孩想起跑了幾步,一躍而下。瘦小的身體甚至沒有甩胳膊蹬腿,直直而下。他真的想死。
榮滄下意識就沖了上去。對他來說,死亡可以是給絕望者的解脫,不可以是滿足施虐者暴行的無奈之舉。
倚仗于因為從小愛上房揭瓦,總是被父親追着揍的經曆。榮錦的輕功是相當不錯,一出事竄得比兔子快。
不過七八歲的年紀,榮父想揍着他都要費一番功夫。
他踩着劉二公子還笑着的臉,小腿使勁一蹬,整個人“飛”了起來。
錦書跟在後面,停在了湖的邊緣。他悄悄踹了兩腳劉二,然後目睹榮錦将小孩接住,借着正對面的假山石反方向一蹬,落在了亭子内。
也正是如此,他以旁觀者的視角才看見那小孩眼裡,驟然亮起的光。
以及那句呢喃似的被淹沒在風裡的音節:“仙……”
“你怎麼這麼瘦啊,硌死我了。”榮錦将小孩放下,兩人應當是相似的年紀,這人卻整整比自己小了一圈。他的胳膊剛接觸到對方的身體,就被狠狠地硌了一下。
小孩沉默不語,聽到自己硌到了眼前這仙人般的人物,低下了頭。
“你是誰家的孩子?”榮錦問道。孩子受欺負了,大人總要來讨個說法吧。
小孩繼續沉默。
榮錦見問不出什麼,扭頭扯着嗓子問被小弟們攙扶起來的劉二:“你這樣,不怕他家大人把你爹告上朝廷,治他個教子無能的罪?”
劉二罵罵咧咧,捂着流血的鼻子就想讓小弟上去揍人,一看是榮錦又不敢發作了,隻能捏着鼻子說:“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小聖人榮三郎啊!你救十次這個傻子也沒人傳你的功德的,别那副假惺惺的樣子。”
剛才意氣用事直接沖了過來,現在冷靜下來榮錦看着眼前的小孩,有些發愁。
讓跳就跳,不會真是傻子吧。
榮錦也不管他怎麼說自己,拿出手帕給小孩灰撲撲的臉上擦了擦,小孩還躲,讓榮錦給掰回來了。他驚訝地發現這孩子長得還挺可愛的。
錦書看那張臉可熟了。
“那你倒是說說,他是誰家的孩子?”榮錦哼了聲,斜瞪了一眼。
“還能是誰?顧老四顧聞月,何家本就是商人之後,低賤至極。現在都被抄了家,這個賤人之後能有誰給他撐腰?”劉二說得得意洋洋,這四皇子在宮裡的地位還不如寵妃殿裡的一隻狸貓,誰都能欺負。
又因為當年原青妃現何貴人死時是一把火燒了冷宮,當着孩子的面跳下屋檐。小孩受了刺激,精彩抱着個柴火說自己冷,宮中傳言他瘋了。
廢妃之後,又是個瘋子,也沒人會管他了。
也是因為這個,救了他的人也得不到什麼賞賜,大多數人都盼這個孩子早點死。
榮錦聽罷,第一反應卻是:這孩子自從跟着生母入了冷宮之後就沒吃飽過飯吧。他心生憐憫,又想到:自從瘋了之後怕是更沒人願意善待他了,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冬日還穿着單薄的衣服,這孩子就算長大了身體的底子也不好。
他想着,把自己的披肩解下來給小孩裹上了,活動了下手指,轉頭揚起了一抹笑。
“劉二公子真是好算計呢!”他道:“可惜,他以後歸我榮家罩着了。”
錦書大概知道後面要發生什麼了。
尖銳的假山石上挂了一串頭朝下的人,一個個鼻青臉腫,還叫嚷着:“榮錦你等着!我要我父親去告你……”
“你告,你随便告,能扳倒我榮家算你厲害。”榮滄笑眯眯地牽着小孩在他們面前溜達,他輕咳聲學着大哥之前在其他宴會上怼别人的腔調,道:“劉大人可真是一心為民啊,家裡最基本的禮都沒教會,還想着讓天下人認同他的新禮法?孔夫子曾言:‘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自己家都沒端正,還想着治國理政……”
他不愛聽課,因為生來就知道自己是戰場上的鷹,也不信那些仁啊禮啊,他最相信的就是拳頭和刀槍。但這些不妨礙他背那些書。
至于大人告狀什麼的,就算他在大殿上殺了人,皇帝都不會罵他一句話。這是榮家給他的底氣。
錦書蹲在顧聞月旁邊,琥珀色的瞳孔中倒影小孩持續變換的臉色。
從驚訝到落寞糾結再到淡然,最後停在虔誠與向往上。
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一個七歲的孩童能有這麼複雜的情緒。
他忽然覺得可悲,這麼小的孩子就得權衡利弊,戴上面具活着。
“哥哥,你是神仙下凡來的嗎?”顧聞月捏着榮錦的衣服扯了扯,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小孩仰着頭,似乎真的在摩拜自己的神明。
“能帶小四離開嗎?”
那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你是否别有用心,隻是想利用我榮錦的身份離開冷宮呢?
不對,分析不明白,怎麼辦?
“錦哥?”同事見他發呆了許久,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錦書甩甩頭,随口扯了個謊:“抱歉,昨天睡晚了,有點暈……”
他暈乎着走了,同事兩個沒得到答案,又抱着靠枕讨論起來:“所以到底愛不愛?”
“他愛。”一個不同于二者的聲音響起。
同事甲:“你憑什麼說……老闆好!”他一轉頭,看見一張笑裡藏刀的臉。
秦雲雁從拐角的盆栽後面出來,手裡抱着一沓文件。他像是在那塊站了很久,文件都被攥出印子了。
“兩位,還沒到休息時間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