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朋友……”錦書猶豫一陣,還是說了。
秦雲雁站在梯子上,梯子最高的一階放着個有毛邊的果籃子,裡面的蘋果幾乎要溢出來了。他擰下來個紅彤彤的果子,歪頭接上一句:“你知道人們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般指的是自己嗎?”
風刮多了,葉子也落多了,隻有紅彤彤的果實還挂在枝頭。這片的果樹在山後面,相對于山坡上的那些受光照拂多的,結得晚,也成熟得晚,不然也輪不着他們兩個晚來客摘。
“呃……真的是朋友。”錦書幫他扶着梯子,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
秦雲雁把果籃子從上遞下去,有些重心不穩。“你說,我聽着呢。”
就聽錦書清了清嗓子,緩緩道:“他之前出了場事故失憶了,找不到之前的人了,也有了新生活。朋友勸他放棄,但他一直想找到之前的記憶。最近他恢複了一些記憶,卻發現自己有些抗拒。”
“怕破壞現在的環境?”秦雲雁摘蘋果摘得隔壁有些酸了,幹脆坐在椅子上歇着,他轉了轉,問。
錦書搖頭,他也不是怕,就是……他自己也解釋不清。
像是他已經站在蹦極的邊緣,保護繩和心理建設都準備好了,結果一條若有若無的魚線拴住了他的喉嚨,阻止了他的進行。
“沒什麼可破壞的,他自認為不會再被過去困住,但恢複記憶的過程中卻發現記憶中有他可能回憶後就離不開的人,有些……”他斟酌了一下措辭,道:“……迷茫。”
“既然會離不開,那就說明沒失憶前他們感情很好,為什麼不去找他?”秦雲雁托着腮,晃着身子問。
錦書深吸口氣,沉沉地注視着秦雲雁的眼睛,上下嘴唇動了動:“因為那人已經去世了。”
他吸了吸鼻子,灌進去一口嗆人的冷風,引得喉嚨有些酸澀。
“恢複記憶反倒成了無法處理的負擔。”
秦雲雁挑了個品相最好的蘋果,拿兜裡帶的濕紙巾擦幹淨,突發奇想放到了錦書頭上。他微微笑着,說出來的話與風一般淡泊:“可已經追尋了很久的東西,突然放棄會不甘心吧。就像這蘋果,已經結出的果無論摘與不摘、吃與不吃都會被自然消化,為什麼不去嘗嘗它的甜呢?”
“你的意思是他應該去追尋那個過去,無論結果是喜是憂?”錦書若有所思,一低頭,蘋果順着頭發的紋理墜了下去,沒碰到地就被他從容接住。
“有影響就要想辦法接受,接受過後才能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秦雲雁站起來鼓了兩聲掌,為剛才錦書迅速的動作。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你知道這個吧,既然那個盒子存在就必然會被打開,那些組成人間的要素終有一天會降臨。躲是可以,但也要做好它自己找來的準備。”
涼風又吹了起來,微小的沙塵揚上天,奔着人的面部而去。秦雲雁有些慌亂地擡手遮了遮,忽然失了重心,扶梯搖搖欲墜,朝地下跌了下去。
他反應了一下,自己跟地面差了不到兩米的距離,又是土路,摔一下也沒什麼事。所以連掙紮的動作都沒做。
反正人一輩子就是摔摔打打的,有什麼可怕的呢?
錦書卻不這麼認為。刮過的風比落下的人遲了一步,便發現自己沒了地方。
“小心。”他單手把人接住,沖擊力并沒有造出任何結果,仍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落下來的蘋果他能接住,落下來的人自然也行,更何況是眼前人。
秦雲雁愣了愣,過了會兒才想起來抽身出來,小聲地說了聲謝謝。
錦書擺擺手,順手揉了揉秦雲雁被吹亂的頭發,“走嗎?”
“走吧,咱們這次摘的蘋果夠全公司吃三天的了。”
“有摘那麼多嗎?”錦書啃了口那個單獨出來的蘋果,發現挺甜的。
秦雲雁拎起被晾在旁邊的果籃,這籃是他特地挑的,準備留着自己吃。剩下的批發買,直接送到公司。
“再等一下,還差倆,湊個整。”他數了數,又跑到樹旁邊挑了挑。
他轉頭看見小錦書從錦書身體裡冒出來,小嘴一張朝蘋果啃去,那半邊蘋果的色澤暗了下去。錦書揉了揉小孩散下來的頭發,嘴張了張似乎說了什麼,但沒出聲。小孩面無表情地比了個拇指,然後指了指秦雲雁。
錦書不留痕迹地瞥了秦雲雁一眼,嘟囔句:“他又看不見……”
小孩甩了甩手裡的匕首,另一隻手上出現了指揮杖,兩者連在一起,造了把長柄大刀。
錦書點點頭,小孩消失了。
“走吧。”錦書啃完最後一口光澤的蘋果,看四下無人直接甩了出去,讓其塵歸塵土歸土。轉頭叫秦雲雁。
“所以我的話能幫到你的那位朋友嗎?”
“希望吧,等我轉告他一下。”錦書深知撒謊要有頭有尾。
他也确實有了自己的打算。
不寬的山間小土路上,兩個人并肩走着,不時侃兩句不遠的市井生活與風花雪月,也算自在。
周末的太陽總是落得比平時快,轉眼間又是星期一。
公司裡咳嗽的人越來越多了,到了周三秦雲雁也中招了,被推門而入的賈晴發現發了高燒,半死不活地暈在了桌子上。
賈晴沉默,賈晴轉身,賈晴:“錦哥——”
錦書推門,拿手測體溫,把對方鑰匙找出來,把人扛起來,出門。想到什麼,折返,在賈晴面前欲言又止,去後勤部抓了個在摸魚的趙鵬躍,換個姿勢抱着秦雲雁送上車。
“開車。”他跟着鑽進後排,把鑰匙扔給趙鵬躍,邊給秦雲雁系上安全帶邊吩咐道。
趙鵬躍抓着鑰匙瑟瑟發抖,邊迅速發動汽車,蹬一腳沖入鋼鐵洪流,邊瞄後視鏡。
“哥,您為啥不自己開?”
錦書皺着眉,仔細去探秦雲雁的溫度,那人的耳垂紅得似被火苗點上了,溫度也是,估計過三十九度了。他抓着秦雲雁的手将靈力渡過去,卻發現被排斥了。
那股力量似乎在保護着秦雲雁,又似乎在他的靈體内形成一個堅不可摧的結界。
之前沒發現,現在生了病那結界反而越來越強了。
錦書才想起來客棧那邊給他的任務目标在秦雲雁體内呢,差點釀成禍事。
他臉色也不好起來,聲音冷得像中央移動空調。
“我之前連闖一串紅燈,駕照被吊銷了。”
明明都這般溫度了,早該沒了力氣的,偏偏秦雲雁的手在碰到錦書的手後就不願意松開了,似乎想從那邊汲取些許涼意。
肌肉不由自主地痙攣從冒着虛汗的手掌遞過來,他想說什麼,卻啞得根本出不了聲。再過兩秒,意識又散了,根本分不清自己所處何地。
現在倒是和以往相反,秦雲雁成了那個熱的人,錦書反而在對比之下沒那麼“火熱”了。
錦書最開始想找賈晴的,然後發現公司不能沒有管事的,所以随便去後勤部抓了個。
正巧把摸魚的趙鵬躍給抓來了。
“老闆的醫保卡您那裡有嗎?用不用去取一趟?”趙鵬躍猛打方向盤,擦着變燈的最後一秒拐彎。
錦書直接翻出聯絡器裡的模拟功能,把電子醫保卡調了出來。
“不用,我這有。”感謝隙間客棧牌黑科技,他想現在變出來張黑卡都沒問題。
他這邊認為這樣很平常,沒覺得有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