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沒?”何憐葉用鞋尖踢了踢大祭司臉上幹淨的地方,臉上假笑沒了,連裝都不裝直接嫌惡地問。
大祭司咳出一口污血,面色灰白,露出白骨形狀的手指還死死掐着鈴铛,瞪大了無神的眼睛,呢喃道:“怎麼會這樣……”
他渾身沒有任何力氣,連擡嘴皮都很費力。
“沒死,挺好。”何憐葉滿意地點了點頭,下一秒開槍打斷了大祭司抓着鈴铛的手。那隻手腕中間多了個血色的大洞,隻有兩旁略帶煳味的皮還連着。
鈴铛滾了幾圈落在旁邊,竟一聲也沒有發出。
鈴聲沒了,血月也消失了,取代它的是白白胖胖的白月亮。
“你幹什麼!”大祭司凄厲地叫了一聲,比鈴聲還回蕩無窮。
何憐葉慢條斯理地蹲下,俯視大祭司蒼老的面龐,眸色暗淡,“不幹什麼呀,隻是像你選中我那樣,折磨一下你罷了。”
他說着,槍聲再度響起,這次是另外一個手腕。何憐葉戴着手套,用兩指的指尖捏着掉落的手,在大祭司臉上晃悠了一下,看着淅淅瀝瀝的黑血落在那張蒼老的臉上,有些病态地笑了。
“我記得你來福利院那天下着小雨,我被他們關在門外,不同意穿女裝給他們當奴隸不讓進去。我還真以為你是響應國家政策,選尖子生提前進入大學體驗呢。去的路上我就看着滑落的雨滴想啊,想以後一定要當個醫生,醫生地位高,不求着都可以不給患者看病,我以後也不救那些欺負過我的人,結果……”
何憐葉自言自語地說着,朝大祭司的腳踝開了一槍,發現沒斷,又補了一槍。
他像是真的在回憶,将斷手扔到大祭司嘴裡,枯瘦的手指直直戳進大祭司的喉嚨眼,硬生生把大祭司那雙幹枯的眼睛逼出來淚花。
“結果就來了這破地方,還美其名曰選拔皇帝,實際上——”何憐葉忽然掰過大祭司的頭,讓他看見旁邊秦雲雁狼狽的屍體。
“——實際上就是讓我當他的踏腳石!顧雩風打敗了顧聞末所以當上皇帝,你非說自己是什麼太監的轉世,畢生的使命是要輔佐顧雩風的轉世。所以挑了我這個和顧聞末命格一樣的孤兒當祭品,因為我命賤,我是沒人管的雜碎……”
何憐葉獰笑着朝大祭司嘴裡扔了個吊命的藥丸,一字一句,一字一槍地順着大祭司的胳膊開槍,直到他的手都被槍的後坐力震得發麻,沒了什麼知覺。
“我命賤就活該被所有人踩着?就活該得不到哪怕一點的尊重?就活該連死都是給那些命好的人鋪路?”
空氣中回蕩着怒聲質問與破裂的槍響,以及無聲又用面部表情表達出來的哀嚎。
彈匣被清空,何憐葉深吸了幾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
他告訴自己不能急,急了就沒意思了。他緩緩換上新的彈夾,忽略成了一攤碎肉的胳膊,轉向另一邊。
“連給我的牢飯都缺斤少兩,要不是這個姓秦的胃有病吃不了多少,總往其他人碗裡扒拉飯菜,我早就餓死在牢房裡了。”
何憐葉手中的槍一聲一聲地響,怨天怨地的話語夾雜在槍聲中間,從兒時讨飯到成年後被複皇棄養在月牙灣,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誰也看不起,包括見到或新聞裡的人,包括他自己。何憐葉的人生是扭曲的集合體,在他眼裡世界就是一座虛僞的戲台,所有人都把他當作台子地下某支腐朽的木頭。
他忍過,隐忍一度成為他的代名詞,可他實在不喜歡被人踩在腳下的感覺。
所以何憐葉讓自己成為戲台上的幕布、成為道具的方桌花瓶、成為跑腿的小厮、成為演員……直到成為幕後的老闆。
他到了這個位置,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站在最高處了,無路可走了。于是他将自己的目光放在曾經踩着他的那些人身上。
大祭司這個帶他入局的人自然首當其沖,何憐葉費了好大心思搜尋了吊命的藥,自然要好好折磨他一番。
大祭司必須接受他當年找了一堆瘋子這個事實,做出超出常人理解之事或是失格于正常社會的都叫做瘋子。無論是當冷眼看客的秦雲雁、屠村分屍的莫沐、還是任由舊黨叛變,隻為了能把複皇這些人都聚在這裡一網打盡的何憐葉。
世俗能逼瘋正常人,卻困不住早就入本我逍遙之境的瘋子,他們能與世俗同歸于盡。
祭壇上灘着肉沫、碎骨與鮮血,大祭司如同一隻被人踩了一腳,爆漿的肉蟲子,在地上因為疼痛扭曲。
何憐葉手中的槍終于停歇,他拉開彈夾看了一眼,随手塞到兜裡。他順便又往大祭司嘴裡塞了根手指粗細的人參。
大祭司像是臨死前回光返照一般,吐出了嘴中零碎的骨血與人參,聲帶上像是夾了個振動器。“你,你你你不能殺我,那些當祭品的人被神身邊的小鬼附體了,我死了沒人鎮得住他們,他們會變成喪屍的!”
“真棒棒呢,我是不是得給你頒發一個諾貝爾獎啊?”何憐葉皮笑肉不笑,用胸口的方巾擦幹淨手中血,隔着薄紗拖着大祭司到祭台邊上,隐隐約約能看見遠方的建築物。
他從兜裡掏出了手下給他的那一排按鈕,慢悠悠地把一個個透明的蓋子打開,在大祭司面前晃了晃。“我無所謂,管他會死多少人我都無所謂。有什麼要緊的!你不會以為我在乎誰的死活吧?”
大祭司瞪着大大的死魚般的眼睛,似乎不懂他要做什麼。
何憐葉咧着嘴笑着按下第一個按鈕,停頓兩秒,緊接着是轟隆一聲巨響從遠方傳來。看位置,是基地中心那棟古不古今不今的建築,轟然倒塌,在寂寞的黑夜裡亮起一束紅光。
若有人擁有千裡眼加透視眼這樣的能力,會發現有一團黑霧卡着火光出現的前一秒沖出高樓,跑赢了滿天的熱。
這聲爆響僅是多米諾骨牌的起點,像是葉子落在水面上,刺目的光一圈一圈漾開,所有建築,小到柴房瞭望塔大到戒備森嚴的鋼筋樓,無一幸免。
這是一場火光的盛宴,是數萬殘魂的報複性的怒吼,是一個灰蒙蒙的人對過去自己的祭奠與對施虐者的報複。
但光炸建築物有什麼用呢?迫害人的隻有人,并非草木。
祭台下面跑上來一個人,目光呆滞,雙手奉上一個黑色的對講機。
“告訴他們别讓他們死了,你泉哥有一點說得倒是沒錯,有的人不配死。”何憐葉冷哼一聲,意有所指地踹了踹大祭司,又喂了顆藥丸。
手下人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于是何憐葉毫不猶豫按下第二個按鈕。
幾百公裡外,長到隻能看到一條黑壓壓的弧線,又荒涼到沒有一盞路燈的老公路上,一條由各種豪車跑車組成的車隊與邊境地區的冷淡格格不入。他們已經跑了很長時間了,大概是因為換了幾次油,後面又沒人追,所以慢了下來。
裡面的人大多都是乙等丙等的人物,放到正常社會裡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與低等級的那些可憐人不同,他們中很大一部分都不是被綁架來的,而是通過熟人介紹自願加入的。
複皇像是個病态的見不得人的圈子,對外好像很平常,對内是利益往來最明了的平台。不僅是各種“行個方便”的交易場所,還能滿足一些人的高人一等需求,在這裡人命如草芥,不值錢。
等級制度,皇帝制度,甚至還有特殊的祭司存在。搞洗腦還有人身控制那一套。
姜一葉銳評:披着權色交易外殼的□□。
你聽吧,這群毀了數據庫、以為自己沒事了的人們已經開始開香槟了。嘩啦啦的氣泡噴湧而出,一個個漲紅的臉,一聲聲調笑的話,都沒有注意到角落裡、司機位、殿後的車裡,那些面無表情的人耳畔一閃而過的無線耳機孔裡發出的紅光。
“行動吧,陛下說留活口。”
于是彩虹般絢麗的車隊停了,小小的隔闆發揮了大作用,吸入版肌肉松弛的煙霧在密閉空間内超常發揮,昂貴的酒水落在車毯上,悄無聲息。
然後這群達官顯貴們眼睜睜看着一個電影裡那種成捆炸藥被扔進車廂内,汽油與火藥的味道摻雜在一起。汽車引擎關閉,咔嚓咔嚓的倒計時聲在靜默的空間内震耳欲聾。
他們東倒西歪疊在一起,想要大聲尖叫舌根卻被下了藥的酒水麻痹,如同一截爛木。拼盡全力擡起軟趴趴的胳膊去扣車門,又重重磕在車壁上,連疼痛都抑制不住比倒計時還快的心跳聲。
“嘭——”一聲巨響。劇烈的亮光從墨色的車窗外闖進來,瀉在一個個絕望之人的臉上,因為倒計時的聲音已經響起,下一個是自己。
炸彈上的電子時間跳動兩下,從三到一,漫長又迅速。
怪異的味道在狹小的空間内蔓延,伴着的是蠕動聲與以頭磕門的悶響,無聲的淚水落下。
這淚水一定不會含有悔恨的成分,不然他們也到不了如今這個地步。
倒計時歸零,一道白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