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最近做的那些夢便是某種預兆呢？他莫名苦笑了一下。

在夢裡他的身邊總是有一個人，身量比自己高一點，漆黑柔順的長發披在身後，轉過頭笑着牽他的手，可畫面一轉那個人便跪在他身側哭得撕心裂肺。甯言希即使在夢中也會感受到滔天的痛楚，想安慰這個人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周圍熱得發燙，他們仿佛被滔天的火焰包圍，連頸側的皮膚都能感受到火花迸濺的灼意，他拼盡全力扭頭才發現不遠處的建築物在燃燒，那樓閣的輪廓格外熟悉。

不管有沒有準備好，終于是上路了。走到不算氣派的宗門門口時，總偷偷給弟子們留宵夜的李廚娘塞給他一包桂花糕，師弟們組着團前來送行，卻并無悲傷之意，隻是打打鬧鬧的要師兄早點回來說一說江湖見聞。師父并未露面，師叔久違地出了關，大部分時候隻是抱臂遠遠看着。

從宗門下到最近的小鎮也要走一段路，望着身旁并不蔥郁的樹木，不由得想起十來歲時在宗門的日子，總是每日都無趣，練功之餘頂多觀察一下花鳥魚蟲，師父自然知道他們的抱怨，但卻美其名曰親近大自然。

這樣的生活頗為單調，于是弟子們個個都格外向往遊曆歸來的師兄們口中的江南水鄉風光。聽說每年的武林大會都在揚州舉辦，連那裡的酒樓都比宗門的藏書閣還氣派，每天都有歌女憑欄唱曲，河流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畫舫遊船，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直到午夜堪堪停歇。

還記得兩三年前二師兄某次遊曆歸來，搖搖扇子說起江南的美人。着一身層層疊疊的墨綠衣裙，面容清麗，濃淡相宜，發髻松松地挽着，配一支蓮蓬發簪，身姿婷婷如一支靜立水面的蓮葉，隻遠遠瞧一眼就讓人酥掉下巴，真是别有一番風味。

而甯言希也确是準備往江南走，倒不是多麼向往繁華的光景，也并非一定要一睹美人風采，隻是有不得不做的事牽引着他。

他在這一日到來前總是畏懼恐慌，隻說是因為師姐師兄過于優秀，卻沒人知道他隻是隐隐害怕再次見到那個夢中的場景。在夢裡他努力想看清那個人的臉，想要知道那個人為什麼要哭泣，卻又莫名懼怕着什麼。當這一天終于來到，他便明白自己離那些自己不願知道的真相更近了一步，但他無力抵擋也不能逃避。

于是甯言希帶着臨行前師叔塞給自己的格外豐厚的盤纏，一路緊趕慢趕。

雖說江湖風波從未停歇，卻波及不到他這小人物，路上也并未遇到什麼特别的事。等三個月後抵達青州南邊的某一不知名小鎮，隻覺眼前景象确實變得特别起來，吃的喝的玩的都有些新奇，被新鮮玩意絆住了幾日，在酒樓用餐時卻聽聞這熱鬧景象也并非日日如此。

“少俠是第一次下山遊曆？那你可能有所不知，這小鎮平日裡并不熱鬧，隻因總有鬼作祟的傳聞。”

“哦？”甯言希眨了眨眼睛隻覺稀奇，“這地界竟有此事？”

“可不是嗎”那人突然壓低聲音，“北面那座山上是魔教的盤踞之地，雖說一年前被郝女俠聯合武林中人鏟除了，但仍有餘部在鎮上作惡呢。”

“可這餘部作惡和鬼作祟又有什麼關系呢？

“據聞餘部裡有一惡人名為鬼自悲，修習禁術，時不時的總有人白日撞鬼，而後重病纏身一命嗚呼。”

甯言希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這麼邪門呢？”

“要不是這縣主女兒過幾日大婚，怎麼會如此熱鬧，要我說這…”

甯言希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沒聽到下文，就見那人顫顫巍巍地看向酒樓門口，一道白影遠遠在門口飄了幾下又瞬間消失，驚得甯言希猛地站起身來拿起斜倚在桌旁的佩劍。

卻見坐在門口不遠處的一個男子像是被吓懵了，打眼一看這人身着綠衣廣袖長衫，及腰長發分出一半，用雕刻成蓮蓬模樣的木簪整齊地挽在頭頂。明明長身玉立，自成一派風度，此時卻站起身來，慌不擇路地躲到甯言希身後，抓着他的手臂不停顫抖。

整個大堂隻是死一般的寂靜，老闆急忙出來打圓場才陸陸續續有人放松下來。甯言希雖并不太相信什麼白日撞鬼便會遭遇不測的傳言，卻還是有些怕鬼，平複了一下情緒才想起來還有個人躲在他身後呢。

于是換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俠客模樣，一甩馬尾轉身想要安撫這人，卻在與人對視的時候心髒一顫，一種很特别的感覺便侵入肺腑，難以言喻，隻覺熟悉又陌生，但并不讨厭。

“你…”

甯言希又猛地意識到這樣盯着一個陌生人似乎不太禮貌，隻得移開目光，瞟了一眼這人碧綠的袖口。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