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編的四方書箱裡裝好了要去送的文稿,收整妥當後,顧昀川叫上沈柳,拄着手杖出門了。
他腿腳不多方便,半身的力氣都壓在左手的手杖上,沈柳便想着幫忙背箱子:“我來背吧,也不沉。”
顧昀川沒應聲,卻停下了步子,他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過來。”
沈柳聽話地将手伸過去,豔陽裡,他粗糙的帶着傷疤的手背格外顯眼,顧昀川握緊了,說:“走吧。”
沈柳不再言語,從他倆成親那晚開始,這男人就沒叫他吃過苦。不論是睡地上,還是背東西,他從來是自己來。
沈柳垂眸,輕輕瞥着倆人握在一塊兒的手,抿緊唇,笑意卻從眼睛裡跑了出來。
正是辰時中,日頭正好,曬在身上暖烘烘的,有不少嬸子坐在家門口幹活兒,剝花生、摘豆角,準備晌午飯要用的食材,遠遠瞧見倆人,便寒暄幾句:“帶夫郎出門啊。”
顧昀川一一回應,拉着沈柳的手繼續趕路。沈柳面皮薄,知道嬸子們定是瞧見倆人緊拉的手了,可見男人沒有一點兒要松開的意思,他也回握得更緊了些。
書鋪的位置說遠不遠,徒步走過去,尋常人都要半個多時辰,而顧昀川腿腳不方便,走走停停,少得一個時辰。
因此他去書鋪,多是走到巷子口外的糧食鋪子,給上幾個銅闆,跟着店夥計拉米的牛車,順道過去。
這趟路走得還算勤,顧昀川同幾個夥計都相熟了,之前成親做席面,幾人也過來吃席。
顧昀川到時,前頭的牛車已經走遠了,還剩一駕正在裝米,夥計忙招呼道:“川哥,帶夫郎出門啊?”
“嗯,去觀音橋,帶他認認路。”
顧昀川掏出錢袋子,正要給錢,被丘子攔住了:“前幾日還上你家吃酒呢,今兒個錢就不要了。”
“一碼歸一碼,我倆坐車上,耽誤你不少地方。”
丘子笑起來:“耽誤地方就再拉一趟糧嘛,不礙事。”他怕人還要給錢,扭過身扯起嗓子喊起來,“四爺,今兒個川哥的車錢就免了啊,上回還上他家吃席的!”
叫四爺的是個上了年歲的大爺,糧食鋪子就是他家開的,他打門裡探出半個頭:“哎免了免了,你都多餘同我說。”
丘子一攤手:“你看,挨罵了不是,快收起來,下回載你就不免了。”
顧昀川笑着點頭,将錢袋子收了回去。
畢竟是拉糧食的牛車,坐得不多舒服。
丘子給找了個還算寬敞的地方,顧昀川将沈柳扶上車,再兩手撐住車闆子坐了上去。
待人坐穩當了,丘子揚起小鞭,抽了下老牛厚實渾圓的屁股,“哞哞”兩聲低吟,車輪緩慢滾動了起來。
日光稀薄的鄉間土路上,牛車緩慢前行,車轍在泥土地上留下蜿蜒曲折的痕迹。老黃牛擺動着雙角,噴薄出的潮濕的鼻息,化作了白霧。
丘子還沒吃早飯,待牛車行穩當了,将個紙包拿了出來,裡頭裝着兩個粗面饅頭,饅頭提前掰開了,塞了滿滿當當的黃豆苗辣鹹菜。
他咬一口,随意地問道:“川哥和哥夫吃過早飯沒?”
“吃過了,夫郎一早做的。”
丘子“嘿嘿”笑起來:“好福氣啊,這下有哥夫照顧了,小日子順風順水的。”
沈柳見人提到他,溫聲道:“我照顧得不多,阿娘和寶妹都可用心了。”
“那能一樣嘛。”丘子鼓着腮幫子嚼起來,咬得豆苗絲嘎吱地響,“家裡人照顧得再細緻,也照顧不到房裡啊。”
他是個粗人,說話也粗,可神情卻沒有半分腌臜。
沈柳紅起臉,顧昀川輕輕握住他的手:“丘子你打算什麼時候娶妻啊?”
“哪有這個好命啊。”丘子吃起第二個粗面饅頭,他幹的是力氣活,飯量大,可手腳卻累得很細,“娶個媳婦兒,人家瞧不上咱這家底,咱也攢不出那些個聘禮。”
顧昀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說什麼。
三人一路上唠唠嗑,倒也不顯得煩悶。
等到地方時,都快到午時了,丘子知曉顧昀川腿腳不方便,特意往前頭多走了一段,才又駕着牛車繼續趕路。
倆人下了車,顧昀川幫着沈柳把身上的灰拍拍幹淨,他說:“丘子說話不太好聽,但沒有什麼壞心思。”
這一路上,丘子什麼葷話都說,一點兒不避着人。沈柳不好回的,都叫顧昀川搪塞了過去,倒也沒難堪。
沈柳輕聲應他:“我知道的,以前總跟着阿爹給人扛大包,他們也什麼都說。”
他面皮薄,葷話接不住,都是阿爹幫忙擋着。
顧昀川的手緩緩停下:“扛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