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銀月東升,理智沉入深不可測的海底,感性上浮于表,白日裡積蓄的哀傷便如水壩洩洪般流遍現實的每個死角。
實話來講,巴倫也沒想到自己提前讓約書亞做好的監控手段居然這麼早就可以派上用場。
暗影鼠群圍坐在約書亞身旁竊竊私語,向它們至高無上的國王轉述大營邊際孤單的身影,無聲的哽咽,以及悄然垂落的淚滴。
“老師,你是打算去那裡看看嗎?”狼緊緊抿着嘴巴,金黃中毫不掩飾地投射出不贊同的目光。
但他明白,自己的反對隻能讓對方更加謹慎地思考,卻無法扭轉已經落棋的決心。
“當然要去!”巴倫麻利披上鬥篷,用行動彰顯意志:“哪怕不談我們的根本目的,單單身為主教的職責,就讓我無法對可能深陷泥沼的迷惘者視若無睹。”
提燈内光火爛漫,呈現溫暖的橘紅色,為巴倫鍍上悲憫,好似自天國踏足凡塵的虔誠聖徒。
于是約書亞沒再多言,默默站直身子走到自家老師身旁,無言發送跟随請求。
“走吧,一起去迎接不久後即将加入華夏教會的同伴~”
狐狸主教牽起大黑狼寬厚的爪子,齊步向夜深處行進。
而衆鼠口中的大營邊際,堆積成山的幹草垛背面,模樣看不太清晰的矮胖少年正急匆匆地用木鏟刨動土壤。
他時不時昂起腦袋環顧四周,似乎是為了确保無人發現自己的秘密行徑,待一切隐患抹消才接着繼續手中的動作。
“對不起,對不起……”
少年低聲重複表露歉意,小心翼翼抱起腳邊黑布袋嚴密包裹的物件,不顧衣裝被黃土污染,雙膝跪地将它深深埋入大地。
“願蒼寒冰輪保佑你,引你前往極北永恒的迷失之海,從此真正獲得安詳與平靜。”
雖然凜冬城境内已見不到凍土天際線那輪誇張且龐大的圓月,但他依舊按照慣例送出了誠摯祝福。
熱淚生理性流溢,滴上交握的粗糙手掌,可少年卻仿佛被焯燙了般,渾身止不住震顫。
“請問,你在做什麼呢?”
突如其來的光芒刺激得少年眯了眯眼。盡管那道嗓音已盡可能溫和,機體預警程序仍舊不講道理地主動開啟,迫使他朝聲源相反處邁步逃跑。
可惜沒跑多久,他便狠狠撞上了一堵堅硬無比的“高牆”。
“牆?”思緒混亂間隐約閃現些許清明:“這附近哪裡來的牆?!”
在行事前他分明做好了萬全的探查工作,沒人比他更清楚周遭地理環境。
“所以……”視線回歸明朗,憑借高天之上傾撒的自然光線,他得以窺見面前過分高大挺拔的身軀,“你,你是誰?别靠近我!”
少年撇過頭去,這才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同樣出現一道修長影子。而此時影子主人正挂着極具感染力的笑容,不緊不慢向他走來。
“求求你們别把我抓走,我再也不敢違抗命令了,求求你們。”
然而緊接着到來的卻并非意料之中粗魯的謾罵與羁押,反倒是暖心的支持力量,溫柔托舉起他因恐懼變得萎靡的軀殼。
“不要害怕,我們沒想過傷害你。隻是偶然聽見這裡有哭聲,出于擔心才湊過來瞧瞧的。”
巴倫拍過少年脊背沾染的灰塵,語氣充滿安撫,初步卸下對方心靈的壁防。
“分明已經很小心不去制造動靜了,沒想到還是能被你們發現。”少年眉眼低垂,顯得有些沮喪:“謝謝你們願意關心我,其實我真的沒什麼事情。”
強撐着扯起嘴角,他努力在陌生人前掩蓋弱點——這是自然法則教會北境荒民的生存之道。
永遠不要主動示弱,否則随時都可能直面獠牙。
“唉。”望着少年倔犟的面容,巴倫微微歎氣,伏低身子與他平視,于是藏匿眼底的悲痛再也無法維續拙劣的謊言:“我看到了,你心靈的窗戶。”
“透過狹窄縫隙,我本以為能如你所言發現美好,沒想到卻是風暴肆虐的動蕩與飄搖。”
“你為你逝去的父親而悲傷,對嗎?”
少年猛地瞪大眼睛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話畢,他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支支吾吾地試圖重新找補,卻被巴倫乘勝追擊打消了欲蓋彌彰的想法。
有時信息差完全可以決定一場鬥争的勝利與否。若非暗影老鼠大軍協助,恐怕巴倫還真得費一番功夫才能達成目的。
不過現在處于信息優勢地位,僅需三言兩語他便抓住了談話節奏。
“不止如此,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父親,應該就是今日被處刑的一員?”
“噓——”食指輕輕堵住少年即将脫口而出的質詢,巴倫神色惋惜,仿佛親曆了那場猩紅慘案:“你的父親,的确做出了背叛的行為,米哈伊爾陛下無法容忍實屬正常。”
“可他罪不至死。”
一句簡短話語,戳中了少年時而柔軟時而堅硬的心髒。他覺得自己找到了知音,故而不再忍耐委屈,捂着頭痛苦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