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這樣，他依然沒有忘記戒備，自始至終保持安靜。

唯有那大張着瘋狂汲取氧氣的口腔，誠實表現着少年劇烈的情緒波動。

“他不該參加戰争的，他不該來到這裡！”

“明明一個隻喜歡研究菜譜的人，卻因為部落選擇參戰，被迫拿起他所厭惡且恐懼的刀槍，向同樣弱小無助的靈魂發動屠殺。”

曾經他嫌棄自家老爸整日隻會搗鼓廚具，可當他一次次看見對方被血腥味熏到嘔吐的慘白臉色，他就覺得，他甯願老爸繼續呆在家裡。

但由于“成年”，由于“力壯”，更由于米哈伊爾的诏令，他不得不投身戰場。

于是他心軟了。

于是他死了。

簡單到難以置信的邏輯鍊，卻釀就慘重的悲劇性現實。

“可是，錯的分明不是老爸，不該是他……”

“對，你的父親沒錯，那麼錯誤歸誰？”巴倫颔首應和少年，并不着痕迹地引導其進行後續思考。

錯誤歸誰？難道是行刑官？

少年否定了這個觀點，畢竟行刑官也隻不過奉命行事而已。

難道應當歸于米哈伊爾？

可兩方對壘容不得背叛行徑，嚴厲裁斷無可非議，具備理智的人都明白這一點。

“戰争，是戰争的錯誤嗎？”逐級溯源後少年鎖定了這頭可怖的蠻荒巨獸，并期待巴倫點評。

“你能思考到這一層，我非常欣慰，但它仍算不上完美答案。”巴倫首先給予肯定，接着加大力度推波助瀾，幫助少年找尋出潛伏于最深處的始作俑者。

“米哈伊爾為何發動戰争，他口口聲聲訴說的理由是什麼？”

“為了讓北境人擺脫惡劣環境，更好地活下去。”

“又是什麼，導緻北境如此模樣？”

少年不說話了，因為他的腦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名号，統禦北境的至高無上的神祇——蒼寒冰輪。

“瞧，你分明知曉答案，甚至許多人都知曉答案，隻是從來無人膽敢懷疑。”忽略自家學生如芒在背的嫉妒視線，巴倫抓住少年的手，領着他向自己的營帳走去。

“不必拘束，在這裡無人能夠窺探我們的對話。今夜還很漫長，我們有充足的時間與容錯。”

焦慮沸騰蒸發，但少年并未讓情感控制自己，而是首先鎮定下來自報名姓：“我認得你，巴倫醫師，你可以叫我莫迪。”

或許床鋪太過柔軟，或許燈火太過溫暖，他終于向巴倫交付了全部。包括他的父親，他的過去，他亵渎的思緒，以及他僅存的念想。

愈是剖析，愈是動搖。

莫迪已不知該作何反應，麻木而呆闆地抱着膝蓋。好在巴倫掌心及時湧現蔚藍色的水行氣息，懸崖勒馬挽回了男孩搖搖欲墜的心神。

“請振作起來，還不是倒下的時候。”

“我明白你心中必然充斥着萬般苦痛，但苦痛不該成為折磨自我的刑具，而當化作滌蕩罪孽的聖火，向一切禍患之源蔓延、焚燒。”

“難道你不想谒見本應真正統禦北境的神明嗎？”

好似雷霆震響，驚得莫迪渾身一顫，并再度産生力量：“巴倫醫師，你的意思是？”

“蒼寒冰輪并非我們的主！”他們異口同聲道明真相。

一束枯枝憑空紮根土壤，于是鮮花綻放，放射攝人心魄的芬芳。廣袤世界僞裝面紗之下的一角，洶湧地朝他席卷而來。

莫迪緊張吞咽口水，近乎祈求索問道：“祂，是誰？”

“牧花少女。”

狐狸主教自袖口内掏出一片玫瑰花瓣置于少年額頭，烙下古老神明印記。

花瓣終究會随時光凋零，可當它墜落塵泥融解，卻又滋養了下一叢花枝的繁茂，正如牧花少女的複蘇。

“重新認識一下，我來自一個不為世人所知的教會，侍奉自遙遠時代重返現世的神祇，并緻力于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而讓欺名盜世者付出代價，讓正義良善者得以揚名，便是我們的行動宗旨。”

他向少年抛出橄榄枝，于是少年沒有猶豫，果斷接受了招募。

兩顆拳頭對撞，撞出了北線的第一縷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