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人的嘴臉,沈姝之心如死灰,可眼下和他們争論隻能浪費時間,于是她再次沖上城樓,一躍而下。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她看見的最後的畫面是父親獨臂揮動斷戟,将撲向孕婦的血傀釘在城牆上,卻被另一具魔物咬住咽喉。
鐵戟墜地時濺起的血珠,與長明燈爆裂時迸發出的火星重疊成赤色迷霧。
将士手中的護盾被接連炸開,沈姝之的芙蓉冠被氣浪掀飛,發簪劃破臉頰時,她恍惚看見十四歲的自己躲在屏風後,偷聽父兄在沙盤前推演:“若遇魔物襲城,當以火攻阻于雁回關..."
魔氣凝成的金蛇突然襲來,沈姝之下意識捏訣結印,法訣劈開濃霧的刹那,顯現出面前的煉獄景象:兄長殘破的身軀仍在火海中揮戟最後倒下,而父親的頭盔滾落在焦黑的殘肢旁。
“假的...這些一定都是幻象...”沈姝之掐着手心跪倒在地,掌心被指甲掐的血肉模糊。
魔氣如決堤天河灌入人間,所過之處草木盡成金粉。沈姝之腕間玉镯徹底碎裂,飛濺的玉屑在魔氣中燃起幽藍火焰。
她突然想起出征前夜,兄長将改良後的袖箭塞進她行囊:“這枚箭頭刻了破魔咒,萬一...”
“沒有萬一!”當時正在擦拭戟刃的父親突然擡頭,燈火映亮他新添的白發:“你們不是一直想看日出嗎?等一切結束,爹帶你們去承乾山上看日出!”
驚雷劈開玄鐵碑的瞬間,沈姝之被強制從記憶中拉出,她好似聽見了自己魂魄碎裂的聲音。
無數黑氣從碑文裂縫中迸射,化作萬匹嘶鳴的戰馬踏過人間,束發絲縧無風自斷,她瘋狂地胡亂砍殺,發洩着心中的怒火。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聽到了歡呼聲,她呆愣地轉頭去看,原來是仙宗弟子前來支援了。
可是他們為何現在才來?哪怕再早片刻,隻要再早片刻,自己的父兄都能活下來。
沈姝之邁步向前,在血色迷霧中終于觸到父親的鐵戟殘片,眼前的畫面如同毒刺紮進靈台。
父親被魔氣侵蝕的右手正死死按住腰間玉佩,那是她築基成功時,送給他的禮物,明明隻是一塊普普通通的寒山暖玉,他卻當成寶貝,暖玉上刻着的“日月同輝”的祝禱如今看來倒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另一邊,兄長的斷指還勾着從前沈姝之編的劍穗,焦黑的手指與靛青絲線形成猙獰對比。
幾滴連續的眼淚落下,她如同失了神智一般,拼命駝起親人的屍身,費力地朝城門走去。
任曦和淩恒到時,沈姝之癡傻地坐在一旁的石階上,她雙眼無神,嘴裡不停念叨着什麼。
任曦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切,撲上前去抱住她,不停地輕輕拍打着沈姝之的後背安撫。
“阿之,沒事了,沒事了。”
沈姝之聽見她的聲音一愣,而後滿眼悔恨地咬上她的肩膀,任曦疼的皺眉,淩恒見狀想要制止卻被任曦阻止。
“沒事了,沒事了。”她還在不停安撫着。
沈姝之最終松了口,眼中滿含淚水,“阿曦,我沒有兄長了,我以後…也沒有家了。”
“……”任曦鼻子發酸,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隻能将她抱的更緊。
幸存的百姓開始争搶發黴的軍糧。幾個蓬頭稚子蜷縮在被撿回的斷戟旁,用染血的箭矢畫着歪扭的房舍。
不知為何,沈姝之突然将任曦推開,抱着半幅殘破的玄甲旗走過人群,經過時她聽見有人在啜泣:“早知就該給沈将軍開城門......”
她不屑地冷笑了一聲繼續向前,任曦看着她一個人孤寂地背影忍不住地心疼。
淩恒以劍為筆,在焦土上畫出往生陣,任曦默契地抛出往生符,符咒無風自燃,淩恒悲哀道:“讓他們…走得安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