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還未亮時,便有人敲響了張家舊宅的大門。
錢文嫣在急切地敲門聲重驚醒,她舉着燈,透過黑魆魆的窗外,看見了程生蕤正站在院門處,與李黎和羅安說着話。
雖說看不清他們的表情,錢文嫣卻還是感受到一股如同黑夜般肅冷的氣息。錢文嫣的心倏然慌亂了起來,她攏緊了厚裘衣,提着燈快步朝外走。
察覺到裡屋的動靜,程生蕤顧不得其他,連忙引着李黎和羅安進主屋。看着正要尋他們的錢文嫣,程生蕤的目光掃視着她裘衣下單薄的衣裙,他抿了抿唇,正要開口。
錢文嫣卻沒有注意到他,上前幾步越過了他,挽着羅安入座,惴惴不安地輕聲問道。
“婆婆,你們怎麼來了?發生何事了?”
程生蕤暗歎一聲,也引着李黎上座。彎腰撥了撥暖爐,又添了點柴薪入内,架起水壺煮茶,便也坐了下來。
羅安拍了拍錢文嫣的手,望向李黎,無聲地催促着他。李黎這才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了程生蕤。
“汴京來人了,他們尋到長生庫。”
錢文嫣睜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程生蕤手中的信。
信件裡寫的是兩名男子的體貌特征,程生蕤垂眸看了幾眼,望向李黎。
“可知他們的去向?”
李黎搖了搖頭,語氣沉重地說:“他們威逼拷問了梁掌櫃半盞茶之久,知曉問不出什麼來,便走了。梁掌櫃派了一名腿腳利索的行家,還沒跟上多久,便被打暈了,扔回長生庫前。”
程生蕤摩挲着信件,“他們既如此警覺,恐怕這封信,也是他們刻意放出的誘餌。”
李黎颔首,“梁掌櫃亦有此感,這封信是送往漕船的。漕船夥計衆多,哪怕他們要盤查,也不會這麼快就查到我們頭上。”
程生蕤沉聲問:“梁掌櫃可有大礙?”
“也許是汴京裡的主人有交代,他們并未下狠手。但是,此二人殺氣甚重,并非善類。”
錢文嫣聽着,隻感心驚肉跳,緊緊蜷縮在羅安懷裡,面無血色。
程生蕤心中不忍,卻無法在眼下,在事關他們二人之事上,獨獨支開她。程生蕤咬了咬槽牙,起身給衆人斟了一盞茶,遞與錢文嫣時,暗暗捏了捏她的手,無言地安撫着她。
坐回原處,程生蕤望着李黎,感激地說:“有勞您與梁掌櫃從中周旋,替我們争取來時間,你們受累了。”
李黎的聲音更加深沉,眉頭緊鎖地說道:“不必挂心這些。眼下還有一事,更加棘手。”
程生蕤點點頭,目光平靜地望着李黎。他深知僅是長生庫的事情,并不足以讓李黎和羅安徹夜難安,天還沒亮便上門來訪。
錢文嫣的心揪了起來,躲藏在羅安懷裡,露出的眼睛充斥着彷徨與無措。
“揚州府兵馬都監樊勉收到一封密報信,他已知曉你與西北禁軍有關,正欲上報知州,待知州令下,便要前來緝拿你。”
程生蕤垂眸沉思着,還未出聲,隻感到懷中一軟。錢文嫣再也顧不得長輩的眼光,撲入他的懷裡。擡頭望向他時,已是淚眼汪汪,聲音染上了幾分顫意。
“若你被他們找到,會如何?”
程生蕤撫摸着錢文嫣的脊背,卻無法減輕她渾身的顫意。從未有過的無力席卷而來,使得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幾分軟弱的念頭,甚至于想要就此與她逃避遁世,遠遠地離開這一切紛擾。
他無法欺騙,也不能瞞哄,隻得捧起錢文嫣的臉頰,輕輕地摩挲着她的眼角,自責地一遍又一遍地拭去指腹下的淚水。
“也許會押送我前往離州,也許會……”就地斬首。
“不要,不要!”
即便程生蕤沒有說完,錢文嫣已然知道他的未盡之語。她用力地搖着頭,不願分離,亦不願訣别。
須臾之間,程生蕤已有了決定。他深吸一口氣,低下頭,把眉心緊緊抵在錢文嫣的額間。
“我們一起走,回汴京。”
“當真?”一起走?不會丢下她?
“我何時騙過你了?”程生蕤佯裝生氣地撓了撓她的後頸,微挑着眉毛。
錢文嫣搖了搖頭,無比認真地逐字逐句說道:“沒有沒有,你從不騙我的。”
“知道便好。”程生蕤揉了揉她的頭發,輕聲笑着。
錢文嫣把頭埋入程生蕤的懷裡,悶聲說:“我曉得的。”
“此時回汴京,是否不妥?”羅安忐忑地看着他們。她認為此時時機太過敏感,或許應當尋個他處,避一避風頭。
程生蕤的聲線清冽,夾雜着寒冬的冷意,“汴京是我們的來處,隻有回去,才能弄清真相。”若是他确是逃軍,伏法前,也必須要把懷裡的女娘子送歸家中,妥善安置。
李黎安靜了片刻,開口道:“既是如此,宜早不宜遲,今日便走吧。”
程生蕤扶起錢文嫣站起身來,雙手作揖,與李黎和羅安行了一個大禮。錢文嫣見狀,也福身行禮。
“這是何故?”
李黎和羅安連忙上前,扶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