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修特意給陳恕倒了一杯清酒,笑道:“恕哥兒大了,以後就能跟為父一起暢飲了。”
陳恕還沒說話,江氏先嗔了他一眼,“二爺說什麼呢,把孩子教壞了。”
陳明修讪笑兩聲,陳恕微微擰眉,端起酒杯慢慢飲盡。
有些辛辣,但不是沒法忍受。
陳恕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曾偷偷拿筷子蘸太爺爺杯中的酒,隻嘗了一點,就醉的人事不省。
許是他本就不太能飲酒,許多年過去,再嘗到這東西的味道,不出一刻鐘,他的臉頰便有些滾燙。
但他白皙的面龐看上去還是十分平靜。
江氏以為沒事,松了口氣。
“恕哥兒又長一歲,娘祝你萬事順遂。”江氏笑着為陳恕夾了滿滿一大碗菜。
陳恕嘴角噙着笑,“多謝母親。”
他埋頭将碗中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吃的幹幹淨淨,江氏有心想與他多說些話,但陳恕性子内斂,總是說了幾句就沉默了。
江氏無奈,陳明修轉而與陳恕談起學問。
“這回鄉試可有把握?”陳明修問道。
陳恕恭敬道:“不敢說必中,但較幾年前還是有所長進。”
陳明修點頭道:“對你我從來都是放心的,之前也隻是運道不好,這回有老太爺保佑,相信會有好結果的。”
陳恕目光缥缈,他其實感到自己頭腦有些暈乎,父親說的話像是在耳邊打轉。
陳明修繼而又看向陳愈,臉色就沒有那麼和煦了,“愈哥兒,四月的府試你準備的如何了?”
陳愈正對着一道蒸黃魚使勁呢,突然被父親诘問,手一抖,連忙坐直了身子,結巴道:“呃……應該……應該是準備好了。”
陳明修眉頭緊皺,“什麼是應該?你昨日是不是又出去蹴鞠了?”
陳愈悄悄瞟了陳瑩一眼,不敢說話。
陳瑩怕哥哥把她供出去,連忙撒嬌道:“爹,今日是二哥的生辰,你就不要說這些了嘛,我會監督哥哥好好讀書的。”
陳明修哼了一聲,心裡雖然知道女兒是在哄他,但沒法子,他就吃這一套。
江氏也适時幫幼子幼女說話,在她看來,恕哥兒天賦過人,将來必能撐起陳家門楣,愈哥兒本就沒有長子聰慧,便做個閑散少爺也好,隻要品行端正即可。
還有女兒,再過一兩年就要嫁人了,她也想讓她松快些。
陳恕撐着頭其實已經有些暈眩了,但是他能聽見父母與弟妹的談話,心裡一陣酸一陣脹。
他早已習慣遊離在一家人之外,這次應是醉了酒,才會有些難受。
手邊忽然遞過來一杯茶水。
陳恕微微轉過臉看去,姜貞也正看着他,目光中隐隐含着關心。
她白皙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青花茶盞,很快便側過臉去,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陳恕混沌的頭腦恢複了片刻清明,她一向細心,總是能照顧到身邊人的情緒。
他端起茶慢慢飲盡,茶水溫熱帶着些苦澀,一杯下去,酒意散了幾分。
用完飯後,一家人拿出給陳恕準備的生辰賀禮。
陳明修特意去淘了一本棋譜,笑着道:“這可是孤本,我見你卧房中常擺着棋子,特意去尋的。”
陳恕接了過來,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微笑。
其實父親并不知道,他早已不下棋了。
卧房中擺的那盤棋,是與太爺爺下的最後一次棋局。
江氏送的是一套中衣,仔細關心了陳恕的身體,陳恕一一記住她的叮囑,而接下來弟妹們的賀禮則不太着調了。
陳愈送的是一把琉璃珠子,他說這是舶來貨,花了他一百兩銀子。
陳恕撿起一顆看了看,決定還是收下弟弟的好意,不說讓他傷心的話。
陳瑩則送了一個木偶,不知她從哪兒找的匠人,陳恕低頭看着木偶的臉,很不願承認這是照着他的面容捏成的。
姜貞等着他們都送完了,才拿出自己的禮物。
“我見恕哥哥平日來這裡,總愛給院子裡的蘭草澆水,便去尋了這盆建蘭。祝恕哥哥生辰安康,事事如意。”姜貞笑盈盈地道。
她找來的這盆建蘭隻是尋常品種,遠不如集圓、程梅來的珍貴,但陳恕目光凝視着蘭花舒展的葉片,忽而柔和了下來。
他擡眼,姜貞的面容映在他眸中。
陳恕淺淺笑了,“多謝貞貞,這份禮物,很合我的心意。”
她一定是費了心思,才從虹園蘭苑中移來了這株蘭草。
陳恕替老太爺照顧了許久花草,蘭苑中每一株蘭花,他每日撫摸澆灌,它們的脈絡盡在心中。
老太爺去了以後,那些蘭草下人們照看的不好,許多都已漸漸枯萎了。
陳恕輕輕觸碰着盆中蘭草細嫩卻富含生機的葉片,想起那年冬日,冰冷的靈堂中,女孩為他捏的雪人。
姜貞像太陽。
陳恕心想,她總是在黑暗中,帶給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