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貞一大早就等在陳府門外,将近中午時,姜老太太的馬車到。
車夫還未停穩,一隻手便迫不及待地掀起了車簾。
姜貞小跑幾步,喊道:“祖母!”
一張蒼老的臉出現在簾子後。
姜老太太年過古稀,頭發盡白,常年的操勞讓她走路都直不起腰,但滿是皺紋的臉上,嵌着一雙明亮的眼。
她盯着姜貞看了足有小半刻種,才笑中帶淚地道:“貞貞,你都長這麼大了。”
方媽媽笑着道:“老夫人,小姐,咱們先下車,進府慢慢說。”
姜貞忙上前攙扶姜老太太,方媽媽使喚了個小厮把行李放到門房,姜老太太帶了許多東西,這一次來揚州,她是不打算回老家了。
“祖母,貞貞好想您。”姜貞噙着眼淚,這還是她重生之後第一次見到祖母。
她無比慶幸上天能讓她再活一次,能讓她有再次見到祖母的機會。
姜老太太摸了摸姜貞的手,眼中也是感慨萬千。
她也在慶幸,當初狠下心将孫女送到揚州,雖然遙遠,但也讓孫女留下一條命。
姜貞如今能好好地站在她面前,都是陳家的功勞。
姜老太太給她擦着眼淚,樂呵呵地笑道:“好了,貞貞,等會兒再跟我說說你的事,先帶祖母去見見陳家長輩們。”
福安院裡,老爺老夫人也早得了消息,這些年姜貞養在陳家,他們也是極喜歡的,姜貞之父又是陳明修的故友,姜老太太要來,陳家自然要熱情相迎。
江氏和陳恕也陪在一邊,隻有大夫人沒來,不過大夫人忙着陳懋娶妻的事,已經許久不曾出現在人前。
姜貞帶着姜老太太一進來,就有丫鬟上前來攙扶,但姜老太太揮手拒絕了,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端正地朝着老爺和老夫人拜了下去。
老夫人立馬站起身,訝然道:“姜老夫人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
姜貞也愣了,姜老太太不肯起身,而是又磕了個頭,緩緩道:“陳家仁德,于我姜家有大恩,便許我老婆子一拜。”
姜貞蓦地紅了眼圈,也跟着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老爺與老夫人面面相觑,等姜老夫人顫巍巍地起身,忙讓人去扶,
“姜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氣……”老爺感歎道,姜家都是實在人,姜貞當初來陳家時,老太爺就說她是難得的赤誠之人,今日一見,原來是家風所傳。
姜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卻隻坐了一半位置,挺直了腰闆,姜貞看着一陣心酸。
她能感受到祖母在走進陳家時一瞬間的僵硬,就如同當初的她一樣,陳家太過富貴,且不是庸俗的富貴,祖母應該很是不習慣。
老爺與老夫人其實同姜老太太也沒什麼好說的,寒暄了幾句,姜老太太便要離開。
老夫人留她在府裡住下,姜老太太笑呵呵地道:“不了不了,我老婆子就不添麻煩了。”
從福安院出來後,江氏笑道:“姜老夫人同貞貞回和方院說會兒話吧,這丫頭可想您了。”
姜老太太知道這位就是收留姜貞的二夫人,感激道:“老婆子不知怎樣感謝二爺和二夫人才好,貞貞頑劣,給你們添麻煩了。”
二夫人搖搖頭道:“姜老夫人言重了,貞貞聰慧乖巧,這些年幫了我許多,有貞貞陪在我身邊,我的日子也不寂寞呢。”
幾人邊說邊進了和方院,陳恕在半路就告退了,女眷說話她也插不上嘴,臨行前他擔憂地看了姜貞一眼,見她挽着姜老夫人的手笑着,才放心離去。
姜老夫人故作不經意地打量了陳恕一眼。
及冠之年,又一直陪在二夫人身邊,應就是那位少年英才的陳家二少爺了。
果真如傳聞中一樣出色。
江氏沒有打擾祖孫二人叙舊,姜貞帶着姜老夫人進了自己的卧房,門一關上,便撲在姜老夫人懷裡大哭起來。
姜老夫人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撫道:“貞貞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愛哭啊,祖母這不是來了嗎?不怕了啊。”
她記得當初方媽媽帶着姜貞上馬車時,姜貞死活不願意,小小一個女娃,哭得眼睛都腫了,她狠心轉身離開,隔了老遠,還能聽見姜貞哭求的聲音。
姜貞心裡有說不完的委屈難受,從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盼望着這一天,為了能和祖母團聚,她努力了将近十年。
剛進陳家時,那些流言,若說對小小年紀的她沒有傷害,那是假話,不過姜貞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即便酸楚,也能忍耐。
祖孫二人哭過一陣,又面對面笑開了,姜老夫人摸着姜貞的臉龐,懷念地道:“你與你爹長得真像……”
特别是這雙眼。
想起早逝的兒子,姜老夫人眸中閃過一絲惆怅。
姜貞靠在她肩頭,嗅着祖母身上熟悉的青草香氣,依戀地點點頭。
爹爹不在了,她會好好照顧祖母的。
姜老夫人又說起姜仁的事,冷哼一聲道:“還是你有主意,那宅子是賜給你爹的,他們一家倒住的高興,衙門去收宅子,可把他們氣得發瘋,我走前還跑來追我的車,幸好有你給的護院,把那爛心肝的錘了一頓。”
姜貞噗嗤一笑,心裡十分痛快,不過這還不是最後的懲罰。
這次隻是讓他們無家可歸,前世他們可是害了她和祖母、方媽媽的性命呢。
“祖母,那些腌臜東西就不要再想了,等會兒我帶您去我賃的宅子,院子大的很,您想養多少雞鴨都行。”姜貞笑着道。
方媽媽在一邊道:“小姐,老夫人如今都不養雞鴨了,倒是養了幾隻兔子。”
姜老夫人解釋道:“雞鴨亂跑,我老了,懶得去捉,還是養兔子好。”
姜貞怔愣地去看姜老夫人雪白的頭發。
“這孩子,又哭什麼。”姜老夫人仔細給姜貞擦幹眼淚。
又說了會兒閑話,姜老夫人環顧四周,見沒有外人,便小聲問道:“貞貞,我問你,今日在二夫人身邊的,可是陳二少爺?”
姜貞不明白祖母為何問起陳恕,點了點頭。
姜老夫人臉上帶着滿意的笑容,“我還聽說那陳二少爺是什麼神獸轉世?”
姜貞無奈道:“祖母,太爺爺是說過恕哥哥出生前曾夢到過麒麟,不過恕哥哥說隻是巧合。”
姜老夫人才不管什麼巧合不巧合,她見了陳恕就喜歡,少年站在屋子裡,長得那叫一個俊朗,聽說陳恕還特别會讀書,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這樣的好兒郎,打着燈籠都找不到。
她攥着姜貞的手,湊近低聲問道:“陳家可有說何時讓你們成親?”
方媽媽在一邊大驚失色,完了,時間太久,她忘了同姜老夫人解釋這件事了!
姜貞則是一臉茫然,問道:“祖母,您說什麼呢?我同誰成親?”
姜老夫人擰眉道:“你這孩子,還能是誰,就是那陳二少爺啊!你們不是自幼定了親的,那婚書……我還親手交給方媽媽了!”
方媽媽低着頭沒接話。
姜貞聽不懂祖母在說什麼,她怎麼會同陳恕定有娃娃親?還有婚書?她怎麼從未見過?
祖孫二人都看向方媽媽。
“老夫人,小姐……這事吧,其實是個誤會。”方媽媽艱難道。
她從箱子裡翻出那張婚書,交到姜貞手上,壓低了聲音道:“老夫人,我确實按你的吩咐,把這婚書給陳二爺和二夫人看了,他們後來說這婚書不是憑媒寫立,無人見證,做不得數。”
姜貞十分震驚,她從來不知道有什麼婚書的存在,從方媽媽手裡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的确是二爺和爹爹的筆迹沒錯,但這婚書按當朝規矩,也的确沒用。
她不知該說什麼話才好了,猛地回想起她才來陳家時,有人傳她是陳恕的未婚妻,說她是上門來打秋風的,她以為隻是下人們無聊的猜測,原來還是有源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