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用力按壓自己的指關節,他的眼神落在面前的光屏上。光媒對貝坎的轉播已經全面停止,上層市民無法再通過媒體獲取相關的信息。
但這些大少爺清楚地知道貝坎接下來的命運。
此前,他們在聚會時經常投放貝坎的視頻,把貝坎人的掙紮逃生當做無聊時的消遣,後來沒人再開口調笑令人壓抑的畫面。
西奧多逐漸無法以看客的身份,冷漠地點評求生者的畏縮或是逝者的醜陋。
他看到了那些在生死邊緣掙紮的靈魂,他的心髒開始為每一次成功的生存擂鼓。
西奧多在離家前和頭一次和父親争鋒相對。
奧特洛先生冷漠的面容深深刻印在西奧多腦子裡,“聽着,西奧多,維系家族的榮耀也是你的責任。”
“你應該多為你的家族考慮,而不是去關心一群即将死去的毫無價值的賤民。”
西奧多無法再欺騙自己了,他突然意識到,上層所謂的高尚、正義、善良隻是為血腥惡行蓋上的一層一觸即破的遮羞布。
伊薩諾瓦已經開始接觸家族事務了,他搖晃着酒杯撐着臉,醉意朦胧地寬慰好友。
“西奧多,盡管我也很同情他們,但是,那是他們的命。”
“那跟我們沒有關系。”
他又重複了一遍,好像也在說服自己。
“瑞安,把你收藏的那個記錄儀給我。”西奧多轉頭看向瑞安。
盯着光屏重播畫面發呆的瑞安回過神,“你怎麼也要,伊薩他弟也向我要來着。”
“你說尤裡?呵,他已經完全被那個黑發小帥哥迷住了。”伊薩諾瓦眯着眼睛笑,目光看向繃着臉的斯圖爾特家的小少爺。
“西奧多你也是吧。”
沉默許久的艾登不管不顧地站起來,他胡亂撸了一把頭發,煩躁地開口:
“不管你要做什麼,加我一個吧,我已經看夠了無聊的打打殺殺。”
伊桑托着下巴點頭,“蘿拉也不喜歡。”
伊薩諾瓦的手狠狠一顫,紅酒全撒在他的昂貴禮服上。
“你們真是瘋了。”他喃喃自語,“好吧。”
盡管一貫的沉默才是最好的保護色,但為了觸動的靈魂,也隻好豁出去了。
少年人的心在某段時間是完全赤誠的,他們會為自己認可的英雄主義生出大無畏的勇氣。在心比天高的年紀,父輩追求的世俗在他們眼裡比不上震顫的心和燙人的淚。
權杖還是真理。
他們心中早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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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形怪物拖着沉重扭曲的身體遊走在貝坎街頭,每一步都帶起沉悶的回響。
它們對橫亘在前方的障礙物視若無睹,隻是直愣愣地撞上去,帶着蠻勁的劇烈沖撞使得房屋晃動着滾落磚瓦。
怪物身上惡臭刺鼻的黃綠色膿液從斑駁潰爛的身軀滴落,黏在石塊和牆體表面,發出滋啦的聲響,接觸到的地方都被粘液腐蝕得坑窪不平。
它們作緩慢地拽起街邊散落的無頭屍體,機械地塞進嘴裡。
怪物咀嚼的動作很快,鋒利的牙齒嚼碎骨頭都不受一點兒阻礙,咔嚓咔嚓的咀嚼聲在黑漆漆的夜晚更顯詭異。
進食過程中來不及吞咽的粘稠的口水就挂在怪物嘴角,扯出的長長的絲幾乎要觸及地面。
吃完屍體和頭顱的怪物嘴邊還淌着紅白腦漿,但巨大軀殼裡不停消化的胃袋仍不覺滿足,它們又四散開各自尋找食物。
放松警惕走出藏身之地的幸存者在黑夜裡像無頭蒼蠅一樣狂奔亂竄,但無論逃到哪兒都都甩不掉身後的追擊。
從遠處突然飛來一部高精度畫面記錄儀。
這是艾琳、所羅門所在的反對派和幾位大少爺共同的傑作。
這次的鏡頭首先對準了超出人們想象之外的怪物。
它們殘忍耍弄、生吃活人的畫面被完完全全記錄下來,再通過私密鍊接轉播到最大的光媒平台上。
格桑身邊的電子設備是諾蘭在貝坎的眼睛,出于好奇,祂放開了這部記錄儀的權限,違規畫面得以毫無删減地公之于衆。
記錄儀飛得很高,在沒有光源、能見度極低的夜晚,它為逃生的人指引着前進的方向。
但這樣的指引作為救援手段來說,隻是杯水車薪。
依舊有很多人葬送在很多個怪物口中。
被生吞活剝、生嚼蠻咽。
沒能逃脫的人們在意識清醒的狀态下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血肉被食用,他們在心理和身體上都承受着極緻的痛苦。
今晚的哭泣和哀嚎更甚清洗計劃執行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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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波特在怪物入侵之初就走上了街頭,他混迹在一窩蜂奔逃的人群之中,在逃生的途中隐秘觀察尋找着自己熟悉的那個人。
但難以估量的傷亡打斷了他的計劃,克拉克波特的目光不再遊離在怪物之間。
他看向了自己面前活生生的人。
克拉克波特轉過身拉起被屍體殘骸絆倒的瘦猴似的青年,拽着他躲過近在咫尺的怪物臭烘烘的血盆大口。
怪物皮膚上的膿液觸及他的皮膚,血肉在腐蝕下升騰着白煙。
克拉克波特像是沒有痛覺一樣繼續拉着一個又一個體力難以為繼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始終讓自己保持在隊尾。
極快的細胞更新速度讓他的血肉在消亡的同時瘋長。
瀕臨極限又在克拉克波特的援手之下得以存活的人眼中交織着絕望與驚異,在意料之外獲救的人們眼裡飽含熱淚,但他們看不清,也來不及看清施救者的臉。
在記錄儀的視角下,他特立獨行的存在十分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