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引人注意的是荊冥的眼睛——那對招子竟是通透的碧綠色,在宮燈映照下熠熠生輝。
“陛下請用金丹仙露。”
荊冥左手執着白玉酒壺,右手還托着一個木匣子。
他面上帶笑緩緩上前,行走間動作如行雲流水,頗為賞心悅目。
空靈的鈴聲随着荊冥的動作響起,他竟是赤着足的,雪白足弓踏在綿軟地毯在,惹眼得緊。四個銀镯子圈在他的手腳上,镯子上還挂着三五銀鈴,正微微晃動,相互碰撞。
“青玉,近前來,替朕揉揉頭。”
趙鳳朝嫌惡地瞪了眼面上帶着慵懶笑意的荊冥,牽着格桑的手将還停在原地的人生拉硬拽了出來。
格桑一路跟着趙鳳朝去了東宮,進了寝殿内才發問:“那人是誰?”
“荊冥,妖人一個,孫秀琳送進宮的。不知使了什麼下作手段,把耶耶迷得信上修仙長生之說。要我說,他分明和欽天監那厮沒什麼不同。”
格桑想起上一次見趙衍時看見他發間夾雜的白發和眼尾攀上的皺紋,他微微歎氣。
隻怕趙衍不是受了荊冥的蠱惑,而是發自内心地想求長生。
惟恐萬歲不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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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宮宴當晚,朱紅宮牆覆着三尺雪,宮門外卻已碾出數十道車轍。
窗外忽有驚雀掠過,扯碎一庭薄霧。
禮官拖着長調報:“臨安使臣到——”
為首的方無遺恭恭敬敬進了殿内,跪在下首行禮,他身後的兩個随從擡着一個看上去頗有分量的黑木箱子。
趙衍漫不經心看向隊尾:“方無遺,朕已免了各地歲貢,你此番上淄京又帶什麼來了?”
方無遺笑着擡頭,激動道:“回禀陛下,輔襄王命下人修葺府邸時,在後院挖出了前朝石碑。”
“碑上刻着:歲在甲子,天意再臨。”
“這是天降吉兆啊!陛下!”
殿上一片死寂。
方無遺重重磕了個響頭,叫侍從打開箱子,将石碑側着擡起,供殿内衆人察看。
高台上的趙衍臉色陰沉,他攥着酒杯的手捏得死緊,額上的青筋狂跳,頭痛之症又開始作怪。荊冥靠他極近,此刻貼近他耳邊低語。
天意再臨,怕不是天意在臨安,在他林盧南,好個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昆歧在座位上簡直恨得牙癢癢,林盧南這是生怕他有活路。
“陛下,臣有話要說。”林昆歧起身行了大禮,整個人伏在地面,以示恭敬。
待趙衍準了,他才頂着衆人各色目光,咬牙站起來大步行至方無遺面前,還沒站穩就給了對方一記窩心腳,将人狠狠踹翻在地。
“小郎君你!”
方無遺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咳個不停,手指着林昆歧抖個不停,目光驚異。
“什麼吉兆?他林盧南也配?你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撿來個破石頭,也敢假借天意之名,也不怕天打雷劈遭了天譴。”
“林盧南寵妾滅妻,欺負我阿娘是夷人,聯合外人坑害她性命。現如今又蠅營狗苟妄圖颠倒祖制,謀權篡位,毀大胤百年基業,簡直狼心狗肺豬狗不如!”
“你,你這是污蔑,不孝!”
“聖人言父慈子孝,林盧南不慈,我如何能盡孝?不若我日日穿戴斬衰,早早給他戴孝,萬望他早入輪回,來世再不為人!”
林昆歧扯出個猙獰的笑:“方無遺你休要再胡言亂語,污陛下聖聽。”
趙衍像是有些燥熱了,他仰首飲下一壺酒,面色微微發紅,又偏着頭饒有興緻地看着二人交鋒。
荊冥将褐色丹藥融進酒裡,又為他一杯一杯斟酒。
格桑忽地起身徑直來到方無遺身後,一腳從他脖頸後頭踩下,将人死死壓在腳下,讓他再擡不起頭詭辯叫嚣。
“林盧南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爾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那塊所謂的前朝石碑仍靜靜搭在木箱一側,格桑跟着執戈日日習武,在内力功法上已有長進,他凝神蓄力,找好角度一腳踩下。
木箱登時碎裂一地,石碑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裂紋從中間生長開,再一受力,竟然當庭裂成兩半。
“若是天意神迹,怎會如此不堪一擊?”格桑轉頭看向呆愣的方無遺,“莫非,是林盧南假造天意,妄圖以假亂真?”
“你,你這是胡攪蠻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格桑扼住方無遺的脖子靜靜與他對視,手上不斷加緊的動作将人吓得住了嘴。
坐在上首的趙衍大笑出聲:“好啊,方無遺,朕不殺你。你将這爛石頭拉回去,告訴林盧南,來年開春,朕要借他項上人頭作三牲祭天。”
方無遺灰頭土臉坐回位子,天子朝臣仍是其樂融融。
宮娥随着弦樂在殿中翩翩起舞。
趙衍目光掃過階下群臣,撐着頭喃喃自語。
荊冥托着酒杯湊近了聽。
趙衍說的是:
“朕的硯台磨出了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