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深夜,校醫院的人并不多,段宋坐在大廳的候診椅上,目光停留在不遠處的某人身上。
隻見那人雙手垂在身側,一邊的大拇指不自覺地摩挲着食指,導診台後面牆上挂着一塊巨大的顯示屏,正放着不知什麼手術的視頻片段。
黯淡的藍綠色光落在對方身上,不知是因為方才路上的風還是什麼,頭發明顯有些淩亂。
不知道跟護士說了什麼,隻見對方下一秒又匆忙奔向了挂号台。
段宋輕眯着眼,悄然注視着他來回忙的身影,心裡忽然湧上一股難言的滋味。
明明他自己是生病的人,偏偏這人比他這個當事人還要着急。
幾分鐘後,芮嘉拿着挂号單走到他面前,眨了眨眼,輕聲說:“挂完号了。”
他瞥了一眼那張挂号單,隻見上面關于他的信息一樣不差。
愣了幾秒,段宋低低“嗯”了聲,便起了身。
芮嘉跟在段宋旁邊,試探着去抓對方的胳膊,卻出乎意料地沒被甩開。
他的眼底登時掠過一抹欣喜,小心翼翼地又朝段宋靠了靠。
“呼吸内科在二樓。”他輕聲提醒。
“知道。”段宋似乎有些不耐煩,擰了擰眉。
芮嘉趕忙噤了聲。
也對,段宋本來就是B大的學生,不可能不知道,他不該多此一舉說這樣一句的。
到達科室門口,芮嘉很快用報道機掃了挂号單上的二維碼,回到候診室坐到段宋身邊。
他看到段宋冷着臉睨了他一眼,眸底明顯透露着一絲不悅。
芮嘉有些不明所以,尴尬地舔了舔唇沿。
旁邊隔着一個座位的那邊是一對小情侶,生病的女生斜靠在男生胸前,男生一隻手環着她,另一隻手寵溺地覆在她的頭頂,時不時還安撫着揉一兩下。
盯了幾秒,芮嘉有些不自然地挪開目光,下意識望向了段宋。
腦海不合時宜地浮現出某個夏夜的記憶,結束後段宋倚着床頭,他就枕在對方胸膛上,他記得段宋也是像這樣抱着自己。
那晚的窗簾不知道什麼時候滑開一道小縫,意外漏進些濃重夜色和微弱光亮,隐隐映出床上滿片狼藉。
室内開着空調,可兩人身上都出了汗,黏黏膩膩的,彼此肌膚緊緊貼在一起,除去起伏交錯的喘息,誰也沒說一句話。
隻有窗外不時行過的車聲,偶爾闖入這片缱绻微妙的甯靜中。
當時的他閉着眼睛,貪戀着從未有過的親昵,段宋的心跳隔着堅實的胸膛傳進他的耳朵,強而有力。
一分鐘跳了116次。
廣播的聲音忽然響起,芮嘉的思緒被猛地拽回現實,意識到自己剛才想的什麼,他蓦然紅了耳根,匆忙撤回視線。
現在這種時候,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啊。
那對小情侶看病很快,沒過十分鐘,芮嘉就看到那男生扶着女生出了科室,緊接着廣播裡開始報段宋的名字。
看診的醫生是個女人,四十多歲的樣子,見到他們,朝桌子旁的椅子揚了揚下巴,疲倦的聲音從白色口罩下傳出來,“坐吧。”
段宋坐到椅子上,芮嘉乖乖地站在他身後。
簡單問完症狀,女醫生先是給了一支水銀體溫計,然後将開好的驗血檢查單遞給了芮嘉,叮囑道:“最近甲流病毒什麼的感染還挺多,先驗個血吧。”
芮嘉接過單子,點了點頭。
“等結果出來,我好再開藥。”
“好的。”芮嘉說完,就拿着單子出了門。
身後,段宋将溫度計夾在腋下,不動聲色地瞅了一眼門口,神色複雜。
因為糖尿病,芮嘉這幾年沒少跟醫院打交道,校醫院雖然來得不算多,但也算是能輕車熟路。
繳完費,他帶着段宋去了采血室,人少再加上發燒的緣故,不到半小時結果便出了。
好在不是什麼甲流病毒,隻是普通的發燒。
醫生看完結果,很快開好了藥,芮嘉又跑下去繳費、拿藥,段宋則暫時在科室門口等着,拿到藥再去打點滴。
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什麼緣故,全程下來,段宋幾乎沒說一句話,近乎聽話似地任由他随意抓着,說去哪兒便跟着去哪兒。
芮嘉這才體會到,原來照顧生病的人是這樣的累,但又很慶幸能得到這樣的機會。
等到忙完一切,芮嘉才終于算是松了口氣。
奔上奔下太多次,雙腿有些發酸,他顧不上太多,還是強拖着沉重的步伐爬到二樓。
隔壁幾個科室門口稀稀落落地坐着幾個人,卻幾乎沒什麼說話聲音,整個樓道都很安靜,隻有不遠處走過兩個人傳出些低低的說話聲,但很快便就消失不見。
呼吸内科位于樓梯拐角旁邊,一上樓便能瞧見,段宋的身影率先闖入他的視野。
隻見段宋斜倚在座位上,腦袋微微後仰,幾乎貼上後面鐵質灰椅。
似乎是覺得刺眼,手背緊緊覆在前額,雙眼緊閉。
芮嘉愣了幾秒,随後很快平複住自己的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到對方面前。
好久沒有這樣近地看過段宋了,芮嘉心想。
他的目光在那張薄唇上停了很久,隻覺喉嚨忽然有些發幹,一些不太好的回憶像是瀉堤的洪水一樣,全都湧進他的腦海。
怎麼攔也攔不住。
等到終于反應過來自己想了什麼的時候,臉頰已經泛起了熱,他急忙羞赧地低埋下頭。
瞥見旁邊座位上,段宋的手機正閃動一則來電顯示。
是方肖洄。
芮嘉抿着唇,盯着屏幕看了半晌,猶豫着要不要幫忙接。
直到方肖洄第二次打來,他心一橫,打消顧慮,拿起手機進了樓梯間。
等再回來時,段宋不知什麼時候換了姿勢,覆着額的手已經垂下,随意的放在腿上。
頂部的燈光不偏不倚剛好打在他毫無遮攔的臉上,清晰地勾勒出硬朗俊俏的輪廓,鋒銳稍減,難得地染上幾分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