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宋不知道。

他本來已經在極力勸說自己去離開芮嘉，去忘記芮嘉，而且本來……馬上就要……成功的……

趙教授雖然在B大是人盡皆知的一位的德高望重的導師，但卻從來不倚老賣老，即便已經上了年齡，仍然能跟手底下的學生打成一片。

也正因此，像段宋這種沉默寡言的人偶爾也會被他逮去說幾句話，甚至後面熟了還常常拿他開玩笑，段宋還為此苦惱了好一陣。

B大每年都有出國交換留學的項目，而且由于學校實力的原因，分配的名額也相當可觀，但人才濟濟，這個機會仍然顯得極其難得。

但段宋卻從未想過，畢竟對他來說，經濟壓力太大，即便學校已經免去全部學費，但簡單的的日常開銷卻仍然輕輕松松就能将他打倒。

況且，當時的國内還有着他無法割舍的一份牽挂，他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地離開。

他拒絕了趙教授的提名，對方說讓他再仔細考慮考慮，他當時隻是覺得多此一舉，但念及情分還是應承下來。

直到那件事發生，他終于還是回了電話……

這幾年，無論他怎麼拒絕，明裡暗裡趙教授還是幫過他不少，不僅是學業課題方面，生活上也處處對他照顧有加。

所以，這次校友會趙教授出面，他沒理由再拒絕。

方肖洄他們一起跟教授打鬧着說些有的沒的，他就站在一旁靜靜聽着，時不時象征性地回一句。

直到身後倏然傳出一聲，“段醫生，我們可以談談嗎？”

段宋循聲回頭，隻見池栩面上挂着一抹淡笑，将一杯香槟舉到了他面前，舉手投足間的分寸感把握得恰到好處。

大抵是剛倒沒多久，淡黃色的酒液底部還不斷冒着些綿密的氣泡。

見他不答話，池栩嘴角笑意愈深，又将酒杯向前遞了一點。

段宋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但出于禮貌，默然片刻，接過了酒杯。

“聽嘉嘉說，你們很早就認識。”兩人移到一旁，池栩才又開口。

腦袋有些發暈，難免有些不可控，段宋來不及忽略那兩個字，它們卻已經拼了命地一遍遍湧進來。

他故作不在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氣泡消下去大半，并不怎麼客氣地開口，“想說什麼就直說。”

聞言，池栩斂去笑意，也不準備再說其他，直接開門見山道，“我希望你能離他遠一點。”

段宋手上動作一頓，眸光微動，視線所及的不遠處，方肖洄朝他笑着抛了個眼神，便又轉頭跟身邊的人熱說起來。

“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前發生過什麼，”池栩接着說，“但是每次見到你，他的狀态就很不好。”

段宋無言，不動聲色地悶下一口酒，甜膩中帶着明顯的酸。

“他身體一向不太好，如果再這樣反複刺激，恐怕會受不住，所以……”池栩望向段宋，腦中現出那晚芮嘉近乎崩潰的模樣，原先的溫和消去幾分，“如果你看在你們曾經認識的份上，就不要再去刺激他了。”

身體不太好……

這些年，怎麼能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段宋覺得胸口有些悶。

“行嗎，段醫生？”

見他不答話，池栩頓頓，無奈地歎出一口氣，自嘲地開口，“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可能不太合适，況且還是我替嘉——”

聞言，段宋收回思緒，對上池栩那雙眸子，倏然沉聲打斷他，“你喜歡他？”

問出口的這一刹，段宋驟然一愣。

池栩大概沒料到他突然這麼問，面色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對，我是喜歡他。”他回得斬釘截鐵，絲毫沒有要掩飾的意思，淡淡笑笑，“不過這是我私人的事情，我想段醫生應該也不會感興趣的吧？”

嘈雜的聲音充斥在四周，偶爾傳出幾聲清脆的碰杯聲，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兩人之間略顯怪異的氣氛。

兩人各懷心事，互相盯了半晌，均是一言未發。

不消多時，段宋意味不明地冷哼一聲，仰頭咽下杯中剩下的酒……

“對不起，”芮嘉的聲音突然打斷他的思緒，幾秒後他聽到對方小心翼翼地喊他，“小宋哥哥。”

段宋有些恍惚，心口跟着隐隐有些抽痛。

不知從哪處刮過一陣風，震得窗子發出些響，在本就安靜的輸液室裡格外明顯，明明關着窗，卻莫名地讓人覺得渾身發冷。

“我……生病了……”輕微的聲音忽然闖進這陣窸窣的響動裡，低到幾乎快聽不到，他看到芮嘉像個犯錯的小孩垂下了腦袋。

方才的所有情緒登時洩了氣，段宋錯愕地擰緊了眉。

怔然好久，他才啞聲開口，“什麼？”

胸口發悶，嘴唇發幹，自己現在這樣一副樣子大概狼狽至極吧，芮嘉想着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指甲緩緩嵌進手心的肉，酸意似是一瞬間湧上眼眶，芮嘉艱澀地滾滾喉嚨，半晌才又吞吞吐吐地開口，“就……很……很嚴重的……病……”

嚴重到很多很多人都覺得他不幹淨……

“怎麼年紀輕輕就得了這病，真夠可惜的。”

“你幹嘛吃那麼多糖？少吃點不就沒事了？”

“那你以後找工作和找對象都要難喽，像你這種情況，估計沒什麼人會喜歡吧？”

“就算控得再好有什麼用？還不是會有并發症？”